第3章

他的起居饮食被我记得分毫不差 —— 晨起要喝微烫的参茶,伏案时需备着安神的薄荷糕,睡前必用艾草水泡脚。侍女们都说太子妃心细如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无微不至里藏着多少刻意的疏离。他回东宫的日子屈指可数,即便宿在正院,两人也只是隔着八仙桌对坐用膳,席间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平静。

偶尔谈及政务,他会懒得多说几句。讲到朝臣党争时眉峰微蹙,说起边境战事时指尖轻叩桌面,可话题一旦涉及私事便戛然而止。有次我随口提了句园中牡丹开得正好,他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淡淡道:“太子妃只需管好内院事。” 那语气里的界限感,像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无形的鸿沟。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我早已习惯在深夜独对孤灯,习惯在他偶尔投来的目光中垂下眼帘,习惯将少女心事藏进账本的墨迹里。直到那个冬夜,腹痛如绞的我被推进产房,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抓着产婆的手拼命用力时,脑海里闪过的竟不是对生死的恐惧,而是 —— 这下,陈家的筹码总算更重了些。

皇长子落地的啼哭刺破了东宫的沉寂。当产婆将皱巴巴的婴孩抱给我看时,我望着那双眼紧闭的眼睛,心里竟没有多少初为人母的柔软,只有一种任务完成的释然。太后抱着襁褓中的孙儿在佛堂前焚香祝祷,浑浊的眼睛里淌下泪来:“老天保佑,东宫总算有后了。” 父亲第二天就递上了庆贺的奏折,据说在朝堂上与御史大夫据理力争时,腰杆挺得比任何时候都直。

他来看我时,婴孩正安稳地睡在襁褓里。我靠在软枕上,看着他笨拙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孩子头顶又收了回去,平日里杀伐果决的手竟有些微颤。“孩子很健康。” 我打破沉默,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片冰封的眼底竟难得地漾起一丝涟漪。“辛苦你了。” 这是成婚三年来,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虽依旧语气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临走时他站在门口回望,晨光勾勒着他的侧脸,我忽然发现,他看向我和孩子的眼神里,多了种如释重负的松弛 —— 像是终于卸下了一半的枷锁,又像是完成了契约中最关键的条款。

侍女们喜滋滋地收拾着赏赐的补品,说太子殿下如今待太子妃不同了。我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里却清楚得很。这场以权力为筹码的婚姻里,皇长子的诞生不过是让棋盘上的棋子换了位置。他依旧是那个被困于储君之位的太子,我依旧是陈家推出来的棋子,只是从今日起,我们之间的契约,总算多了份名为 “子嗣” 的保障。

东宫的牡丹来年开得依旧繁盛,只是我再也没有提过邀他赏花的话。有些界限,不必刻意打破,有些距离,本就注定存在。我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履行职责,等待着下一个必然到来的节点 —— 他登上九五之尊,我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这孩子,将是维系这一切的纽带。

5

太子登基那年,京城落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鹅毛般的雪片连下三日,将朱红宫墙、琉璃瓦顶都裹进一片苍茫,连太液池的冰面都冻得结结实实,踩上去能听见冰层断裂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