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那日,雪总算小了些。我站在紫宸殿的丹陛之下,看着他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一步步踏上九十九级台阶。玄色朝服外罩着明黄衮龙袍,十二旒冕冠垂落的珠串遮住他的表情,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当司仪官唱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时,百官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震得檐角积雪簌簌坠落,他转身接受朝拜的背影孤绝如寒峰,在漫天飞雪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那刻我忽然觉得,从前那个会在围猎场说 “你我都是囚徒” 的太子,已经被这龙袍和权力彻底吞没了。
成为帝王的他,像换了个人。早朝从卯时延续到午时成了常态,御书房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奏折上的朱批越来越凌厉,从 “尚可”“阅” 变成了 “斩”“查抄”“革职永不叙用”。他雷厉风行地削藩,将手握兵权的亲王贬为庶人;铁腕整肃吏治,三个月内罢免了十七名贪腐官员;甚至御驾亲征平定边患,归来时龙袍染血,却带回了敌军将领的首级。朝堂上下人人自危,私下里都说新帝心如铁石,连眼神都带着刀光。
我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迁居到中宫坤宁宫。这里比东宫更宽敞,金砖铺地能映出人影,梁柱上盘着鎏金的龙纹,殿顶悬着巨大的琉璃灯,夜里点燃时亮如白昼。可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却比东宫更像座密不透风的牢笼。从前在东宫还能借着打理家事的由头在园子里走走,如今成了皇后,连迈出中宫门都要报备,身边永远跟着一群低眉顺眼的宫女内侍,像监视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偶尔会来中宫用膳,却总是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目光落在奏折上,连夹菜都带着批阅公文的利落。我按照规矩布菜,提醒他注意龙体,他也只是 “嗯” 一声算作回应。有次我提起皇长子在太后宫里学会了写 “龙” 字,他握着玉箸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却转瞬即逝:“皇后教得好。”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大雪初霁的夜晚,我坐在窗前看宫墙外的雪光。坤宁宫的铜鹤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檀香,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可我还是觉得冷。殿外传来禁军换岗的甲叶碰撞声,远处更夫敲着三更的梆子,声声都敲在空寂的宫墙上。他在太极殿上紧握权力的缰绳,将整个王朝治得铁桶一般,而我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却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连推开窗看一眼雪景都成了奢侈。
琉璃灯的光晕在金砖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境。他挣脱了储君之位的束缚,却用更重的权力枷锁困住了自己;我得到了皇后的尊荣,却住进了比东宫更大的牢笼。这场以权力为筹码的交易,终究没有人是真正的赢家。檐角的风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像在嘲笑这深宫之中,连自由都成了最昂贵的奢望。
6
皇权在握的第三年,帝王眼中的冰寒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却不是为我。那年暮春,他南巡归来,带回一位姓苏的江南女子,入宫便被封为淑妃,赐居临水而建的瑶光殿。
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淑妃时,她正倚着朱红栏杆喂锦鲤。月白色的襦裙衬得肌肤胜雪,乌发松松挽着,一支碧玉簪斜插发间。听见脚步声转头时,她唇角扬起的笑意比殿角的蔷薇还要明媚,眼底盛着的星光,是这深宫里从未有过的鲜活。宫人说她原是江南望族之女,通诗词擅音律,南巡时在秦淮河畔为帝王抚琴一曲,便被执意带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