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墨抬头,看见老槐树下有个穿青布长衫的身影,背对着木屋,手里举着铜尺,正沿着马碑的轮廓比画。马碑最高,顶雕着跃起的剪影,是祖母年轻时养的马,叫追风。那年祖母说,这马通人性,能闻出她什么时候不开心,总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他在量魂。” 男人扒拉着碗里的饭,米粒粘在嘴角,像雪团偷吃饭时的样子,“看看埋进来的魂长歪了没有。”

林墨放下碗,抓起账册往槐树走。守墓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时,她看见他左眼蒙着层白翳,像结了层冰。他比想象中年轻,鬓角没白,只是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

“林丫头。” 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摩擦,“你祖母的茶,该续了。”

案几上的紫砂壶还温着,泡的是龙胆草,苦得发涩。祖母以前总喝这个,说能安神。去年她失眠,祖母也给她泡过,喝得她舌尖发麻,却一夜没做梦。

“我父母的事。” 林墨把账册推过去,第三十三页的地图在阳光下泛着潮汽,“您知道多少。”

守墓人的铜尺在指间转了个圈,银镯从袖口滑出来,刻着的 “咪” 字被磨得发亮。“民国二十三年,有只狐狸化成了人。” 他突然说,铜尺敲了敲马碑,“后来被烧成了灰,撒在界碑外。”

界碑在墓园最西头,刻着个模糊的 “界” 字,听说过了界,重生的就会变回原形。去年有只重生的兔子跑过界,回来时前腿断了,眼里的灵性全没了,像只普通的野兔子。

“你父母。” 守墓人的白翳眨了眨,“上个月在界碑外挖东西,被我撞见了。”

林墨的指甲掐进掌心:“挖什么?”

“化形散。” 守墓人把铜尺别回腰里,“能让动物彻底变成人的药,你祖母当年就想找这个。” 他往男人的方向瞥了眼,“刚醒的魂,别喂太多念想,容易变成野东西。”

男人突然笑出声,银发散落在额前:“您当年把老黄的腿打断,也是怕它变成野东西?”

守墓人的脸色沉了沉,转身往槐树后走,青布衫的下摆扫过马碑,碑顶的马蹄剪影在阳光下投下细长的影,像把刀。林墨望着他的背影,看见他袖口的银镯晃了晃,“咪” 字的刻痕里积着黑泥,像没擦干净的血。

午饭时,陈默说漏了嘴。他给火塘添柴时,念叨着 “老黄的碗该洗了”,说完猛地顿住,往男人的方向看了眼,灰布衫的后背湿了片 —— 老黄三年前就死了,死在门槛边,临终前还叼着它的破碗,碗沿的豁口和案几上那只一模一样。

林墨没戳破。她数着案几上的镇墓兽,独角断口处有新磨的痕迹,像是刚被人碰过。祖母说这兽能镇住不安分的魂,去年雪团生病,她抱着猫在兽前跪了整夜,第二天猫就好了,只是兽的独角多了道新痕。

傍晚,男人突然拉着她往矿洞跑。“我听见了。” 他的手心很烫,像猫晒太阳后的爪子,“你父母在里面哭。”

矿洞在山坳里,洞口被藤蔓掩着,拨开时,一股铁锈味混着腐土气涌出来。男人点燃火把,岩壁上立刻显出七个模糊的人形,嵌在石头里,像被冻住的影子。

最左边那个穿卡其色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和父亲常穿的那件一样。中间的蓝裙身影别着塑料玫瑰,母亲总在领口别这个,说是父亲送的第一份礼物,塑料花瓣掉了好几次,她都用胶水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