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死在太宗的赏花宴上,暖阁外的牡丹开得泼天富贵。

数百盆“姚黄”“魏紫”从御花园移来,

把朱红廊柱染成一片秾艳,连地砖的纹路里都嵌着碎金似的花瓣。

太宗斜倚在蟠龙榻上,指节叩着榻沿的玉扣,

目光扫过我和李煜,像在打量两株从江南移栽来的盆景。

“江南的花,配江南的人。”

他说这话时,目光在我领口的珍珠上打一个转。

那是去年他强塞给我的,说“南唐的皇后,该戴朕的东西”。

而李煜,我过去的姐夫、现在的夫君,此刻正垂着头,

藏青锦袍的袖子在案几上堆成一团,像只受惊的鸟。

他如今是“违命侯”,连抬头看我的资格,都要这位大宋天子恩准。

太监托盘递来两盏酒时,我正捻着片半开的牡丹。

花瓣上的露水沾在指尖,凉得像十年前那个秋夜。

姐姐周娥皇卧病在床,咳得绢帕上全是血,

李煜却在书房写《玉楼春》。

我踩着月光去寻他,怕木屐声惊到姐姐,特意脱下鞋,白袜踩在青砖上。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他见我来,把笔一扔就攥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吓人。

那时他眼里的光,比案上的烛火还亮,说这词里的句子,写的就是我。

我那时总以为,这便是天定的缘分,连姐姐临终前攥着我的手,

轻声说“薇娘,莫学我”,我都只当是病中的胡话。

姐姐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腹摩挲着我腕间的银钏。

那是李煜送我的及笄礼,上面錾着缠枝莲。

她的手凉得像冰。

我那时只顾着脸红心跳,想着他说的“立后”誓言,连她眼底的忧虑都没看懂。

如今想来,姐姐早看清这偏安的小朝廷像纸糊的灯笼,风一吹就破,

可我被情爱蒙住双眼,竟觉得那点温存能抵得住大宋的铁骑。

“后主,小周后,尝尝这醉流霞。”

太宗的声音把我拽回现实。

他靠在朱红栏杆上,金腰带在花影里晃,

“是江南的法子酿的,用金陵的糯米,你们该熟。”

李煜的指尖在杯沿轻颤。

我看见他喉结动动,目光像黏在杯底。

那里沉着些微的琥珀色沉淀,是牵机药遇酒才有的样子。

他这人,写诗时敏感得能听见落花声,此刻倒把那点疑心藏得紧。

也是,从金陵城破那天起,他的骨头就被抽去大半。

我先端起杯。

酒液滑过喉咙时,我数着数:一,二,三。

牵机药发作要三个时辰,但这杯里的是加急的,只够我撑到李煜喝完。

“姐夫。”

我轻唤他,声音软得像金陵的春水。

这称呼我总在深夜唤他,他爱听。

姐姐刚卧病时,他总在书房待到天明,

我抱着暖炉去寻他,他就把我圈在怀里,让我读他新填的词。

我那时总爱穿月白的襦裙,踩着木屐走过青石地。

他会突然从背后圈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呵出的气拂过耳畔:

“你听,砚台里的墨在结冰呢。”

金陵的冬夜总下冷雨,他就把我的手揣进他袖中,

一边暖着一边填词,说“我一定会奏请父皇,立你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