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澄心堂的香吗?”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雾散去一些。
澄心堂是金陵宫的书房,他在那里写过《一斛珠》,
写“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写的是我晨起描眉的样子。
那时他总说,我的眉黛比宣州的墨还好,磨得他心头发痒。
“你说‘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我声音突然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壁,像抠那年姐姐病床前的帷帐,
“可姐姐刚闭眼,你连她的丧期都没过,就把我接进东宫。
那些日子,你在佛前许愿,说要与我‘在天愿作比翼鸟’,
转头却把《霓裳羽衣曲》改得面目全非。
你哪里是爱我,你只是爱有人陪你荒唐。”
李煜手里的酒杯“当啷”撞在案上,酒洒满袖。
他当然记得那首《玉楼春》,记得“醉拍阑干情味切”的酣畅,
可他不记得,城破那日,他把传国玉玺揣在怀里,却让我和宫人们自己收拾细软。
我那时抱着他写词的砚台,站在火光里,突然懂得姐姐临终的眼神。
不是怨,是疼。
“喝吧。”
我把空杯倒过来,一滴酒都没剩。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杯底照出细小的尘埃,像极金陵沦陷时漫天的灰烬。
“你捐给相国寺的香火钱,佛没显灵。
去年冬夜,你被太宗召去看我被画师写生,
回来后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骂‘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你碎在地上的,不只是我额角的血,还有当年你在金陵给我插的玉簪。”
那支玉簪是他亲手雕的,簪头刻着两朵并蒂莲。
城破时我一直攥着,直到被宋军搜走。
画师画我受辱的样子时,太宗就坐在旁边,
指着画说“把她的眼神画得再媚些”,
而李煜,我的夫君,就站在廊下,像块木头。
画师的笔尖在绢上一顿,墨汁在素白的料子上洇出一个小团。
他大约是第一次画这种场景,额角渗着汗,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可太宗不依,一脚踹在画师膝弯,逼着他抬头:
“看清楚!
这眉梢的红,要像她刚哭过的样子。
亡国皇后的眼泪,可是稀罕物。”
那天我被捆在锦榻上,琵琶骨勒得生疼。
太宗就坐在对面的梨花椅上,
一边把玩着我那支被搜走的并蒂莲玉簪,
一边教画师调色:
“唇色要艳些,像她刚被朕亲过似的。”
他说这话时,指尖划过我裸露的肩颈,指甲带着戒尺的冷意,
“你看,她这副模样,比李煜写的词还动人。”
画成那日,他让人把画悬在偏殿,宴请十位心腹大臣。
我被强行换上半露的纱衣,推到画前比对。
有个白胡子老臣盯着画叹“国色天香”,
另一个年轻些的则盯着我的脸笑“果然画得传神”。
太宗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吹着气:
“你看,大家都夸你呢。
这画啊,朕要拓一百张,
让天下人都知道,南唐的小周后,是怎样伺候朕的。”
那幅画后来被他裱进紫檀木框,挂在他的寝殿。
夜里他醉酒回来,总爱指着画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