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画里的你多乖,怎么现实中总瞪着朕?”

他不知道,每次他碰我,我都觉得那支画笔像针,一针针扎在我骨头里。

他要的哪里是一幅画,他是要把我的尊严钉在纸上,

让南唐的最后一点体面,都成为他宴席上的笑料。

我有时会想,若当年我能少些儿女情长,

多劝他看看奏折,多盯着些防务,

是不是金陵就不会破?

是不是姐姐临终时,就不会用那样悲悯的眼神看我?

可世上哪有回头路。

李煜盯着我的空杯看半晌,突然抓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

我看见他喉结动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但畅快。

他到死都不明白,我恨的不是他亡国,

是他亡国后,把所有的体面都交给神佛,把所有的不堪都丢给我。

更恨我自己,明明占据姐姐的位置,却连她一半的清醒都没有。

她在世时,至少还能劝他几句朝政,我却只知缠着他写词。

去年冬天下雪,我冻得发抖,

他却只顾着在窗边写“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连句“过来烤烤火”都没说。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半生像场笑话。

我争的,不过是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男人;

我守的,不过是座早已蛀空的宫殿。

“还记得《破阵子》吗?”

我轻声问,看着他脸上慢慢浮起异样的潮红。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那是他去年写的,写尽南唐的繁华。

可他写的时候,正蜷缩在汴京的冷屋里,连件像样的棉袄都没有。

我那时用太宗赏的绸缎,给他改一件夹袄,

他却扔在地上,说“亡国奴穿什么绸缎”。

他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牵机药开始发作,他的手指在案上抽搐,像在写什么。

是在写“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吗?还是在写“垂泪对宫娥”?

可他垂泪的时候,宫娥们正在被乱兵拖拽,他连一句“住手”都不敢说。

“姐夫。”

我轻唤他,声音软得像金陵的春水。

这称呼里藏着多少荒唐,只有我自己知道。

当年我踩着月光偷入他书房,以为是偷尝禁果的甜,

却不知那是把姐姐的心、把南唐的体面,都踩在脚下。

他那时总说“薇娘,有你在,江山算什么”,我竟真信。

信到他疏于朝政,信到边境告急的文书堆成山,

我还在为他新填的词里有没有我的名字而雀跃。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雾散了些。

澄心堂的香,金陵的月,那些被战火焚尽的过往,似乎都藏在这声“姐夫”里。

“你还记得……”他刚开口,声音就有些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记得。”

我打断他,指尖摩挲着杯沿,

“你说‘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可城破那日,你把传国玉玺揣在怀里,却让我和宫人们自己收拾细软。”

那天我抱着他写词的端砚,站在火光里,砚台的边角烫得灼手。

宋军的马蹄声震得宫墙发颤,他却在佛堂里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