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还记得澄心堂的香吗?”

他猛地抬头,眼里的雾散去一些。

澄心堂是金陵宫的书房,他在那里写过《一斛珠》,

写“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写的是我晨起描眉的样子。

那时他总说,我的眉黛比宣州的墨还好,磨得他心头发痒。

“你说‘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我声音突然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壁,像抠那年姐姐病床前的帷帐,

“可姐姐刚闭眼,你连她的丧期都没过,就把我接进东宫。

那些日子,你在佛前许愿,说要与我‘在天愿作比翼鸟’,

转头却把《霓裳羽衣曲》改得面目全非。

你哪里是爱我,你只是爱有人陪你荒唐。”

李煜手里的酒杯“当啷”撞在案上,酒洒满袖。

他当然记得那首《玉楼春》,记得“醉拍阑干情味切”的酣畅,

可他不记得,城破那日,他把传国玉玺揣在怀里,却让我和宫人们自己收拾细软。

我那时抱着他写词的砚台,站在火光里,突然懂得姐姐临终的眼神。

不是怨,是疼。

“喝吧。”

我把空杯倒过来,一滴酒都没剩。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杯底照出细小的尘埃,像极金陵沦陷时漫天的灰烬。

“你捐给相国寺的香火钱,佛没显灵。

去年冬夜,你被太宗召去看我被画师写生,

回来后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

骂‘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你碎在地上的,不只是我额角的血,还有当年你在金陵给我插的玉簪。”

那支玉簪是他亲手雕的,簪头刻着两朵并蒂莲。

城破时我一直攥着,直到被宋军搜走。

画师画我受辱的样子时,太宗就坐在旁边,

指着画说“把她的眼神画得再媚些”,

而李煜,我的夫君,就站在廊下,像块木头。

画师的笔尖在绢上一顿,墨汁在素白的料子上洇出一个小团。

他大约是第一次画这种场景,额角渗着汗,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可太宗不依,一脚踹在画师膝弯,逼着他抬头:

“看清楚!

这眉梢的红,要像她刚哭过的样子。

亡国皇后的眼泪,可是稀罕物。”

那天我被捆在锦榻上,琵琶骨勒得生疼。

太宗就坐在对面的梨花椅上,

一边把玩着我那支被搜走的并蒂莲玉簪,

一边教画师调色:

“唇色要艳些,像她刚被朕亲过似的。”

他说这话时,指尖划过我裸露的肩颈,指甲带着戒尺的冷意,

“你看,她这副模样,比李煜写的词还动人。”

画成那日,他让人把画悬在偏殿,宴请十位心腹大臣。

我被强行换上半露的纱衣,推到画前比对。

有个白胡子老臣盯着画叹“国色天香”,

另一个年轻些的则盯着我的脸笑“果然画得传神”。

太宗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吹着气:

“你看,大家都夸你呢。

这画啊,朕要拓一百张,

让天下人都知道,南唐的小周后,是怎样伺候朕的。”

那幅画后来被他裱进紫檀木框,挂在他的寝殿。

夜里他醉酒回来,总爱指着画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