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

没完没了的雨,抽打着殡仪馆后巷那几盏昏黄的路灯,光线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碎成一滩滩粘稠的昏黄。空气里,消毒水那股子刺鼻的味儿混着雨水带来的土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怎么都挥之不去的……属于死亡的、冰冷的甜腻,沉沉地压在肺叶上。

我叫林秋雨,守在这地方快三年了。祖传的推拿正骨手艺,搁老家也算个吃饭的营生,搁这儿,就只剩给硬邦邦的“客人”们松筋活骨的份儿。真他娘的……憋屈。我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看着外面连成线的雨帘,指尖无意识地搓着口袋里那枚磨得光滑的旧铜钱——爷爷传下来的,说是能避邪,可这鬼地方,邪气比人气都旺。

“哐当!”

后门通道的卷帘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拉开,冰冷的铁皮撞击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硬生生把我从那股子烦闷里拽了出来。两个穿着深色雨披的值班员推着一辆不锈钢运尸车,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咕噜声。雨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林师傅!急活儿!”其中一个声音闷在雨披里,有点发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

我皱了皱眉,走过去。殡仪馆的活儿,哪有不“急”的?但今天这气氛,有点不对劲。空气里那股消毒水和土腥味似乎更浓了,还混杂进一丝极其淡雅、却异常突兀的……冷香?像深秋悬崖边被霜打过的某种野花,清冽,带着拒人千里的寒。

我的目光落在运尸车上盖着的白布上。白布勾勒出的轮廓异常清晰,纤秾合度,即使隔着布,也能感受到一种近乎诡异的……完整和洁净。不像那些被病痛或意外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躯体。这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合常理。

“什么情况?”我问,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有点干涩。

“河里捞上来的,”另一个值班员接口,声音更低,“捞上来就这样……怪得很,一点没泡发,跟睡着了似的。上头交代,让好好拾掇拾掇,天亮前家属可能来认。”他顿了顿,补充道,“身份……有点敏感,你仔细点,别留痕迹。”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在这里待久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身份敏感?无非是些牵扯着麻烦的人。示意他们把车推进我那间小小的、灯光惨白的整容操作间。沉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湿气,只剩下空调机单调的嗡鸣和无孔不入的消毒水气味。

我戴上薄薄的乳胶手套,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深吸一口气,走到操作台边,掀开了覆盖的白布一角。

饶是见过不少场面,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呼吸微微一窒。

灯光下,那女子静静地躺着。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五官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白瓷精心雕琢而成,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近乎透明的寒霜。嘴唇是极淡的樱色,微微抿着,没有一丝生气。她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米白色丝质长裙,裙摆沾着些河底的淤泥,却无损那份奇异的洁净感。胸口那片被水浸透的衣料下,隐约透出一点极其黯淡的、暗金色的奇异印记轮廓,像某种古老符文的残影。

最诡异的是她的状态。刚从冰冷的河水里捞出来,皮肤却异常紧致饱满,甚至泛着一种玉石般温润的微光,关节处也看不到丝毫溺毙者常见的僵硬肿胀。她不像一具尸体,更像一尊被施了沉睡魔咒、价值连城的东方瓷器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