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的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那种。
半年前,小雅的手腕在我掌心里一点点凉透,也像现在这样,寒意蛇一样缠上来,绞紧心脏。太平间那扇沉重的金属门合上的闷响,至今还在我脑子里回荡,像口巨大的丧钟。从那以后,人间的温度就和我绝缘了。我把自己流放到这座边陲小城的殡仪馆,成了夜班守尸人。这里的冷气、消毒水味和永恒的寂静,是麻痹痛觉的劣质吗啡。
今晚,是这具无名女尸的第三夜。
她躺在7号不锈钢停尸床上,蒙着惨白的尸布,像一块突兀的寒冰。三天前,城郊那场惨烈的连环车祸把她送来。面部损毁严重,难以辨认,没有身份证明,成了档案里冰冷的“无名氏”。入殓师老周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修复出个人形轮廓。抬进来那天,老周累得直喘粗气,嘟囔着:“真他娘的邪门,这骨头架子……怎么感觉这么眼熟……”
我当时没在意,只当是职业性的麻木带来的错觉。直到第一次独自夜巡,手电筒昏黄的光柱无意间扫过她未被尸布完全盖住的左手。那手腕的弧度,那微微蜷曲的小指……和小雅分毫不差!我像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我几乎是扑过去的,猛地掀开尸布一角。
时间凝固了。空气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
尸布下那张经过修复的脸,尽管带着死气的青灰和缝合的痕迹,但眉眼、鼻梁、嘴唇的线条……那分明是小雅的脸!每一寸肌肉的走向,我都曾在无数个清晨和黄昏用目光细细描摹过。我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惊骇和荒谬感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是幻觉?是我疯了?还是……小雅她……她怎么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
我几乎是爬着逃出停尸间的,后背重重撞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工作服。不可能!小雅是我亲手送进焚化炉的,骨灰盒还在我租住的陋室里!那这停尸床上的……是谁?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四肢百骸。那一整夜,我把自己反锁在狭小的值班室里,灯开到最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门外走廊尽头那扇通往停尸间的门,像一个通往地狱深渊的漆黑洞口,无声地散发着致命的寒气。我死死盯着监控屏幕,目光像被焊在了7号停尸床那个小小的画面上。她安静地躺着,被白布覆盖,一动不动,像个最标准的死亡标本。可我心底的寒冰,却再也无法消融。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眼神涣散。馆长老赵端着他的大搪瓷缸子踱进来,看到我的鬼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小陈,你小子昨晚被鬼撵了?”他嗓门洪亮,带着殡仪馆里特有的、看惯生死的粗粝。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赵……赵叔……7号……那女的……” 话堵在嗓子眼,不知如何说起。难道告诉他,那尸体长得像我死去的妻子?这听起来像个拙劣又惊悚的鬼故事。
老赵呷了口浓茶,顺着我的目光瞥了一眼监控屏幕。“哦,那个无名氏啊?啧,是挺邪性。”他咂咂嘴,眼神里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老周手抖了?我怎么也觉得……啧,算了算了,干咱们这行的,忌讳胡思乱想。赶紧的,把昨晚的监控备份出来存档,省得家属找来了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