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女孩的视线这才落在他手里那捧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好看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耐烦,“一堆草根树皮?摔了就摔了呗,值当什么?要紧的是我的表!你知道这要多少钱才能修好吗?”她站起身,拍打着洋装裙子上的灰,那姿态带着一种受过新式教育、理所当然的优越感,居高临下。
“草根树皮?”陈树生猛地抬起头,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强烈屈辱和焦灼的热血“嗡”地一下直冲头顶。他紧紧盯住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倨傲的脸,“小姐,这是救命的药!同仁堂最好的参片,上等的牛黄!城南周府的老太太等着它续命!您那表金贵,可人命就不值钱了吗?”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像石头砸在地上。
“你……”女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顶撞噎住了,脸涨得通红,正要反唇相讥,一阵沉重杂沓的皮靴声和粗暴的吆喝声却像一盆冰水,猛地泼进了这小小的冲突现场。
“干什么的!聚在这儿!检查!良民证!都给老子掏出来!”几个穿着灰扑扑旧军装的大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蛮横地堵死了胡同口。为首那个一脸横肉,凶悍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陈树生褴褛的衣衫和女孩光鲜亮丽的洋装上刮来刮去,尤其在女孩曲线玲珑的身上停留得更久,那眼神黏腻贪婪,让人浑身发毛。
胡同里零星几个探头探脑的街坊像受惊的耗子,“嗖”地缩回了自家门洞,只留下他们两人,孤零零地暴露在士兵不怀好意的枪口和目光下。
女孩的脸色瞬间褪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手指死死攥住冰冷的自行车车把,指节用力到泛白。陈树生一颗心在腔子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喉咙跳出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孩微微颤抖的手,瞥见大兵那黏在女孩身上、令人作呕的贪婪眼神。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混杂着尘土、草药和春天里那股莫名躁动的气息。几乎是出于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冲动,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身体几乎完全挡在了女孩和那几个大兵之间。
“老总!老总辛苦!”陈树生脸上瞬间堆满了那种市井小民面对强权时特有的、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笑容,腰弯得极低,声音里透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讨好,“小的在‘济生堂’当差,这位是我家掌柜的表妹,刚从天津卫过来探亲的!这不,掌柜的特意吩咐小的来接小姐,刚走到这儿,小姐初来乍到不熟悉路,车把没掌稳,摔了一下,惊扰了几位老总,实在对不住!对不住!”他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一边极其麻利地从怀里掏出那张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盖着“济生堂”鲜红大印的取药单子,双手恭敬地递到横肉脸士兵面前。这个动作,巧妙地用单子和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包散落在地的药材,也遮住了士兵投向女孩的大半视线。
“济生堂?赵掌柜的?”那横肉脸士兵斜着眼,狐疑地扫了扫单子上的红印,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树生那卑微到泥土里的姿态和女孩那明显是富贵人家精心养出的气度。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黏腻的目光在女孩身上又溜了一圈,似乎在掂量这说法有几分真,值不值得冒险。胡同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士兵粗重的呼吸和陈树生自己胸腔里如惊雷般的心跳声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