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妈的,走路看着点!”横肉脸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滚吧滚吧!别在这儿碍眼挡道儿!”

士兵骂骂咧咧地走了,沉重的皮靴声渐渐消失在胡同的另一头。胡同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噗”地一声松了下来。陈树生这才感觉到后背一片冰凉,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里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他直起身,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腿肚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他转过身,目光正好撞上女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先前燃烧的怒火和居高临下的倨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魂未定的慌乱,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对他的重新审视。她看着陈树生,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穿着寒酸的年轻人。

“刚才……”她开口,声音有些发干,带着迟疑,“……谢谢你。”

陈树生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他默默地蹲下身,开始一点一点,极其专注地捡拾地上那些沾满尘土的药材。他粗糙的手指在泥土和碎石间仔细翻找,每一片沾了泥的参片,每一粒蒙了尘的牛黄,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拾起,用自己同样粗糙的衣角内侧,极其轻柔地擦拭掉上面的浮尘,再郑重其事地放回药囊。空气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呼吸和药材落入布囊的轻微声响。

女孩看着他低垂的后颈,看着他那双布满茧子、此刻却异常专注地在尘土里翻找的手,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她默默扶起自己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推到墙边。犹豫了片刻,她也蹲下身,伸出自己那双白皙、显然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手,有些笨拙地帮着拾捡滚落到墙角缝隙里的几片药材。

“这个……给你。”陈树生终于收拾好药囊,重新背回肩上。他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叠得方方正正、边角已沾了些泥土印子的粗纸包,递到女孩面前,目光却依旧固执地看着地面,“刚才……弄坏了你的表,这个……赔不了,但……兴许能抵点。”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局促和窘迫。

女孩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个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纸包。她有些茫然地展开,里面是几枚被汗水和体温焐得有些温热的铜元,边缘早已磨得光滑圆润。这点微薄的铜钱,恐怕连她那块瑞士怀表上最微小的一个齿轮都买不到。她抬起头,想说什么——也许是嘲讽,也许是拒绝,也许是别的什么——但陈树生却已经转过身,背着他那沉重的药囊,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胡同,低着头,一步一步,沉默而固执地朝着城南的方向走去。夕阳的金红色光芒斜斜地打过来,将他孤单的身影拖拽得很长很长,印在胡同两侧斑驳陆离的老墙上,最终融入了北平城暮春苍茫的底色里,消失不见。

周静娴——女孩的名字——独自站在原地。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蹭破的手掌,也吹动了手中那张粗糙的纸页。她无意识地捻着那粗粝的纸面,目光有些空茫地投向那人影消失的胡同深处。暮色四合,只有两侧人家初上的灯火在灰蓝的天幕下星星点点地亮起,明明灭灭,映照着这座古老又暗流汹涌的北平城。手里那几枚微温的铜元沉甸甸的,硌着她的掌心。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指尖摩挲着那张粗纸。一阵稍强的晚风掠过,猛地掀起了纸包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