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濒临崩溃的颤抖:“……查出来了,是……是阿尔茨海默症……医生说,已经……不是早期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锥,狠狠戳进小雨的耳朵里,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阿尔茨海默……这遥远而冰冷的医学名词,此刻化作狰狞的巨兽,一口咬碎了原本安稳的世界。她甚至能听到某种无形的东西在脑海中碎裂崩塌的声响。那条曾带来无限温暖的红围巾,此刻缠绕在她指间,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坠着她不断下坠的心。
她连夜赶回老家。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旧家门,眼前的景象像一记闷棍敲在她心上。母亲陈玉兰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窗外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流淌进来,勾勒着她花白头发稀疏的轮廓。她微微侧着头,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仿佛在凝视某个遥远而无法触及的时空。曾经为小雨梳辫子、裁衣服、在灶台边忙碌的那双灵活的手,此刻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像两片枯槁的落叶。阳光照亮了她脸上深刻的皱纹,也照亮了那份令小雨心碎的陌生感。
“妈?”小雨轻声唤道,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母亲迟缓地、一点点地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双曾经明亮、总是盛满笑意和温柔的眼睛,此刻却蒙着一层浑浊的雾气,里面充满了孩童般的茫然和困惑。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缓缓将视线移向窗外那片虚无的阳光里。那空茫的眼神,比任何哭喊都更尖锐地刺痛了小雨。
父亲佝偻着背,默默地从厨房端出一碗晾得温热的汤药,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把碗凑到母亲嘴边,声音沙哑而轻柔,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语调:“玉兰,来,喝药了,喝了……就能好受点儿。”他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微微颤抖着,笨拙地试图把勺子送进母亲嘴里。母亲却像受了惊吓的孩子,猛地一挥手,动作快得惊人,“啪”的一声脆响,瓷勺连着半碗深褐色的药汁,瞬间泼洒在父亲陈旧的灰蓝色外套上,洇开一大片难看的深色污渍。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药汁滴落在地板上的单调声音。
父亲的身体僵在那里,端着空碗的手还悬在半空。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片狼狈的湿痕,又抬眼看看茫然无措、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母亲,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响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默默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勺子,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药渍,动作迟缓地转身走向厨房,去拿抹布。他那瞬间垮塌下去又强自支撑的肩膀,那无声吞咽着所有难堪和悲苦的背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小雨心上反复拉扯。
“爸……”小雨的声音哽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冲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父亲瘦削佝偻的腰身,把脸埋在他那件沾满苦涩药味的外套上,眼泪迅速浸湿了布料。“爸,对不起……妈她……”她泣不成声,泪水混着父亲衣服上的药味,一片咸涩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