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一扬,那画便轻飘飘地落入火盆。

“滋啦——”

纸张遇火,瞬间卷了起来,彩色的雀儿在火光中扭曲、焦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味,刺得人鼻腔发酸。

云岫的心脏猛地一抽。她认得那画风,是晚明的路子,笔法细腻,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雅趣。可现在,就这么被轻易地付之一炬。

其木格没再动手,只是冷冷地看着太监们将那些画一卷卷扔进火盆。噼啪的燃烧声里,夹杂着秀女们压抑的抽气声。云岫死死盯着火盆,袖中的《溪山清远图》仿佛变成了烙铁,烫得她骨头缝都在疼。

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满架的书,想起他教她辨认笔锋、赏析题跋时的样子,想起他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

“这不是一张纸,是文脉……”

文脉,此刻正在火中呻吟、死去。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几乎要冲出去的冲动。眼前跳跃的火光,和袖中那温润的触感,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云岫被分到了景阳宫偏殿。说是偏殿,其实更像个废弃的耳房。房间狭小,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床,一张桌,一个掉漆的柜子,还有一个小小的炭盆,里面的火奄奄一息,连手都暖不热。

伺候她的宫女叫竹心,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手脚麻利,却不爱说话。云岫注意到,她的袖口总是拉得很低,遮住手腕,干活时偶尔露出一点,能看到一小块暗红色的印记,像是胎记,形状有点像只飞鸟。有一次云岫无意中瞥见,竹心立刻就拉下了袖子,头垂得更低了。

“这景阳宫,平日里人不多吧?”云岫状似随意地问。

竹心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低声回道:“是,娘娘们都不爱来这儿,偏,还冷。”

云岫点点头,没再问。她已经观察了几天,这景阳宫确实偏僻,后院更是荒草丛生,靠近西北角的地方,似乎还有几间废弃的库房,门窗都烂了,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夜里,寒风穿过窗棂,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云岫裹紧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其木格焚画的场景,总在眼前晃。她悄悄起身,从枕下摸出那半卷《溪山清远图》,借着微弱的月光展开一角。董其昌的字,疏朗秀逸,山水勾勒得简洁却意境深远。墨香混着纸张的陈旧气息,钻入鼻腔,让她紧绷的心绪稍稍舒缓。

忽然,院外传来扫地的声音。

云岫赶紧将画收好,吹熄了油灯,凑到窗边往外看。月光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扫雪,动作迟缓,像是耗尽了力气。是个老太监,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背驼得厉害,几乎要弯到地上。云岫认出他,是景阳宫的管事太监,姓赵,叫赵得禄,听说是前朝留下来的人,平日里沉默寡言,见了谁都低着头。

接下来的几天,云岫总能“偶遇”赵得禄。有时是在去内务府领东西的路上,有时是在景阳宫的后院。她试着搭话,老人总是寥寥数语,眼神浑浊,仿佛什么都不关心。直到那天,云岫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墙角堆着的杂物里,有半张被撕碎的画,看风格像是明代的。她捡起来,轻声念了上面残留的题跋:“清风明月本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