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野河湾钓上青鳞鱼
河湾的芭茅又长疯了。
半人高的秆子挤挤挨挨地扎在泥里,根须在湿土下盘得紧实,秆子却直挺挺地往上蹿,顶端的穗子沾着晨露的潮气,风一吹,绿里掺着点白的浪就漫开了,从旧河道的岸坡铺到远处的土埂,簌簌地响,能漫出半里地去。
老周的小马扎就支在芭茅丛的豁口上——这豁口是他蹲了两年蹲出来的,土坡被磨得光溜,连旁边的芭茅都往两边歪,像特意给他留了个座。
背后的土坡被日头晒得发烫,热气顺着褂子后襟往上钻,烫得脊梁骨发暖。
身前是发绿的河水,水色怪得很,不清亮也不浑浊,倒像有人把陈年的青苔捣了汁,又兑了半勺河底的淤土,静下来时能映出芭茅穗子的影子,颤巍巍的,像一碰就碎的绿琉璃,风稍动,影子就散了,风停了又慢慢拢回来,跟河湾较着劲。
“又钓着个寂寞。”老周扯了扯汗湿的褂子,后颈的褶子里沾着细沙,蹭得皮肤发痒。
他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糖纸在裤兜里揉成个团——退休快两年了,先前在机床厂跟铁疙瘩打交道,扳手抡得比胳膊沉,图纸看得眼睛发花,那时候总盼着闲,盼着能坐在太阳底下发呆。
如今真闲下来,倒就爱往这野河湾扎。
旁人钓鱼图个上钩的热闹,钓着了能举着鱼线喊半条街。
他不。
哪怕浮漂在绿水里钉了大半天没动静,他也能蹲在小马扎上瞅着水面发呆,从日头刚冒尖时瞅着露水从芭茅叶尖滴进水里,瞅到日头往西斜时水面泛着金红的光,倒像是跟这河湾较上了劲。
其实也不是没缘由。这野河湾是条废河道,早年间通船时,岸边还堆着拴船的石桩,后来改了道,水就滞住了,成了截死水,鱼虾本就少,加上岸偏,除了他,鲜少有人来。
清静,是老周最稀罕的。他总跟小区里的老伙计念叨:“那儿的风都比小区里的软,芭茅沙沙响,比楼下麻将桌的吵吵声顺耳——你听那声儿,‘沙、沙’,跟哄小孩似的。”
这天日头尤其毒。
日头挂在头顶,白花花的光砸下来,没遮没拦的,把芭茅叶子晒得打蔫,叶尖卷着边,泛着点焦黄色,像被火燎过。
空气里飘着股河腥气,混着芭茅秆子被晒热的青草味,闷得人嗓子眼发紧,连呼吸都得小口小口地匀。老周的草帽压得低,帽檐遮着眼睛,帽绳勒在后颈,勒出道红印。
手里的钓竿斜斜搭在膝盖上,浮漂在绿水里浮着,只露个小小的红尖,半天都不动一下,跟钉在水里似的。
蝉在远处的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知了——知了——”,叫得人眼皮发沉。
老周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下巴快磕到钓竿上了,迷迷糊糊间,倒像是听见芭茅丛里有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有小兽在钻草。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眼都没睁——许是风刮的,这地方除了他,哪还有活物?
就在这时,手腕猛地一沉。
力道不大,跟挂着片水草似的,却带着股犟劲——不是鲫鱼上钩时那种“活泛”的挣,尾巴一甩一甩地逗人;也不是鲤鱼那种猛一下的拽,能把竿梢弯成个弓;就只是往下坠,不松不紧,像个犟脾气的小孩攥着线,指节都绷着,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