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使神差地,我的手指违背了理智的警告,点了下去。没有繁复的客套,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开场白。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打,将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沮丧、那种在亲密关系中却形单影只的窒息感,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关于那个难缠的作者,关于编辑的压力,关于昨夜那场无疾而终的争吵,关于陈默永远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目光,关于这巨大城市里无孔不入的孤独……文字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发送。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苍白而略带茫然的脸。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霓虹光影在玻璃上无声流淌。就在我几乎要为自己的冲动和软弱感到可笑,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再次亮起。

回复来了。很长的一段文字。

他没有敷衍地说“别难过”,没有居高临下地分析“你应该如何”,甚至没有急于分享他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在复述,用一种近乎回放的、带着温柔审视的口吻,复述我刚才倾吐的那些碎片般的感受——我对那个作者强势姿态的无力感,像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我对陈默那种心不在焉的麻木所感到的、深入骨髓的寒冷,如同被独自遗弃在暴风雪中;以及那份深埋心底、连我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恐惧——是不是我这个人,真的如此乏味,如此不值得被认真对待?

更让我心脏骤然紧缩的是,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我字里行间那些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细微情绪,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软弱瞬间。他说:“你描述那种孤独感时,用了一个词,‘像站在悬崖边往下看’。那不仅仅是孤独,林薇,那是深深的失望,是对脚下立足之地随时可能崩塌的恐惧。”他甚至提到了一个我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关于辞职去写小说的冲动,那个念头过于模糊,模糊到我甚至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是在简单地回应我的抱怨,他是在一层一层地、小心翼翼地剥开我混乱情绪的外壳,精准地触碰到了内里那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和疼痛的核心。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林薇。不是“专栏作家”,不是“情感专家”,仅仅是林薇。

【谢谢你信任我,分享这些。】他最后说,【你的感受如此清晰而真实,它们本身就有价值,无需任何人的认可。早点休息,林薇。明天会不一样。】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眼底,微微发热。公寓里依旧寂静无声,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了。但胸腔里那块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冰冷巨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气流,顺着那道缝隙钻了进来。

程远。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力量,就这样嵌入了我兵荒马乱的生活。起初只是隔着屏幕的文字交流,那些深夜里的倾诉与回应,像黑暗中无声滋长的藤蔓,悄然缠绕住我摇摇欲坠的心。他的存在感越来越强。他会在我无意中提到最近睡眠不好时,几天后不动声色地寄来一盒标注着“宁神助眠”的香氛蜡烛,包装盒上没有任何标识;他会在某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在我朋友圈一张随手拍的灰暗天空照片下留言:【记得带伞,降温了】,而那时我刚走出地铁站,冷雨正扑面而来;他甚至记得我两个月前某次聊天时随口抱怨过公司楼下咖啡厅的拿铁太甜,下一次见面时,他递给我的那杯,温度刚刚好,糖分恰到好处地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