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回声”咖啡馆见到真人,是在一个同样阴郁的下午。他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微凉的风,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深灰色羊绒衫,身形挺拔,眉目间有种沉静的锐利,目光扫视一周,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微微颔首,嘴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没有生疏的客套,他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声音低沉悦耳:“抱歉,路上耽搁了几分钟。还是老样子?美式,不加糖?”他报出的正是我惯常的咖啡口味。那一刻,我几乎有种错觉,我们并非初见,而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交谈是令人沉醉的。他专注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沉静的湖泊,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他从不打断,总能在我短暂的停顿间隙,用一个精准的词语或一句简短的反问,轻轻拨开我言语的迷雾,引导我说出更深层、连我自己都未曾清晰捕捉到的感受。关于原生家庭那个永远缺席的父亲在我心中留下的阴影,关于对职业方向那种隐秘的自我怀疑,关于在亲密关系中害怕展露全部自我的脆弱……这些深埋心底、连陈默都未曾真正触碰过的角落,在他面前,竟然像被施了魔法般自然地流淌出来。他的理解不是廉价的附和,而是一种带着温度的、抽丝剥茧般的洞察,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件蒙尘的器物,被他温柔而耐心地擦拭,逐渐显露出原本被忽视的光泽。
每一次见面,每一次交谈,都像往天平的一端添加一枚沉重的砝码。天平的另一端,是那个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如同生活在平行空间的陈默。我们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即使开口,也大多围绕着琐碎的生活指令:“水电费交了。”“周末我妈叫吃饭。”他并非全无改变。最近几周,他似乎刻意减少了在我面前玩手机的频率。有一次我感冒,他破天荒地煮了一碗姜汤放在我床头,虽然那碗汤齁咸得难以下咽。还有一次,他下班回来,手里拿着一小束包装简陋的向日葵,眼神躲闪地塞给我,生硬地说:“路过,看着还行。”语气干巴巴的,毫无感情起伏,像是在背诵一段拗口的台词。那束花被他随意地放在玄关柜子上,花瓣边缘已经有些蔫了,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僵硬不自然。
看着他笨拙地试图表达什么的样子,我心里没有一丝暖意,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荒谬感。那碗咸汤,那束蔫花,像两个蹩脚的笑话,将我们之间巨大的鸿沟映衬得更加刺眼。这不是改变,这更像一种笨拙的模仿,一种徒劳的挣扎。他试图扮演一个体贴的角色,却连台词都念得如此生疏,如此不情不愿。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在某个网站上搜索“如何关心生病女友”或者“送女友什么花合适”时,对着屏幕皱眉的样子。那刻意为之的“好”,比冷漠更伤人。它提醒着我,我们之间那些本应发自内心的东西,早已枯竭。程远带来的那种被深刻理解和珍视的感觉,像一面纤尘不染的明镜,清晰地映照出我和陈默之间这片早已龟裂、寸草不生的情感荒漠。
结束又一次令人如沐春风的午餐约会,程远开车送我回公司。车内流淌着他精心挑选的、舒缓的爵士乐,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气氛宁静而舒适。车子在公司气派的写字楼前缓缓停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