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玉灯台上明明灭灭,将养心殿的梁柱照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林墨坐在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指尖捏着的朱笔悬在奏折上,墨迹在黄绫封面洇出小小的黑点。
案几上堆着的奏章大多是关于金军动向的急报,字里行间都是 “金骑已过漳水”“前锋抵卢沟桥” 的字眼。
林墨低声自语,指尖在冰凉的砚台上轻轻敲击。
想要重整朝纲必须要先笼络将士,还要从文武百官中找出自己人。
冉常武虽是可用之才,但是光一个冉常武也不够啊,真伤脑筋。
我需要自己人,像楔子一样钉进这盘根错节的官僚网里,可这样的人,要去哪里找呢?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传些点心?” 李德全捧着茶盏进来,见他对着奏折出神,说话时格外轻手轻脚。
林墨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侍卫的低报:“陛下,皇城司张谦求见。”
“皇城司?” 林墨眉峰微挑。这机构专司监察百官,相当于现代的纪检委,
原主记忆里的张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日里从不上赶着凑近乎,今日为何会主动来见我?
“让他进来。”
张谦生得面白无须,眼睛格外锐利。他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礼,声音平稳无波:“臣张谦,参见陛下。”
“深夜求见,有何事?” 林墨放下朱笔,指尖依旧搭在奏折上 —— 这是他从现代谈判技巧里学来的,保持肢体接触能增强气场。
张谦却没直接回答,反而抬眼扫了扫案上的奏章,又瞥了眼烛火映照下的林墨,忽然问道:“陛下似有烦心之事?”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说得太直接,不像是臣子对君王该有的口吻。
他不动声色地靠向椅背,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哦?那你说说,朕在想什么?”
张谦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陛下虽有匡世之志,眼看朝堂之上,群臣比肩,然军无心腹之将可寄干城,朝无股肱之臣可托国计。”
话音落地的瞬间,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林墨心中一惊:居然都被你看透了?
没等他开口,张谦又缓缓说道:“臣听闻,陛下今日破格提拔了三位西大营的将士,还赏了紫昭军五十石粮草。”
紫昭军是冉常武的心腹部队,林墨下午刚下的旨意,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传到了皇城司耳朵里。
他忽然明白,眼前这人手里的眼线,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你对朕所做之事,有看法?” 林墨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已经摸到了腰间的玉佩 —— 那是紧急召唤侍卫的信号。
张谦却 “咚” 地一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动作快得让林墨来不及反应。
“陛下若想抵御金庭国,无需防备朝中群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字字清晰,“您是南昭国的皇帝,那些文臣武将不管权势多大,终究是您的臣子。”
林墨的呼吸猛地一滞。
张谦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而陛下您,握着他们的官帽,掌握着武将的升贬。”
“臣掌皇城司,手里有百官二十年来的官僚信息,孰忠孰奸均登记在册,陛下若信得过臣,这些,都能成为您的利刃。”
林墨盯着地砖上的身影,心头疑云翻涌。张谦为何突然表忠心?又为何执意支持抗金?
皇城司首脑向来是帝王心腹,可原主记忆里,这人从未显露过任何锋芒。
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张谦额头抵着青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陛下可知臣的籍贯?”
林墨未答,只示意他继续。
“臣出生泗水。” 张谦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定军山之围,家父时任沂州知州,收到陛下的求援令后星夜点甲三千勤王。
不料路上遭遇埋伏全军将士力战不敌,皆殁于阵前。长兄固守泗水,率部死战,直至粮草耗尽,自刎殉国。
金军破城后家中上下三十七口全.......” 张谦哽咽着说不出话。
“臣家满门殉国。” 他抬起头,眼眶泛红却无半滴泪,只有眼底燃烧的火焰,
“臣与金国,不止国仇,更有家恨。陛下抗金,臣愿誓死追随!”
他缓缓松开握着玉佩的手,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吧。”
张谦叩首起身时,烛火恰好爆出一朵灯花,照亮他眼底未散的猩红。
林墨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残月:“皇城司积弊已久,明日起你全权负责重建,筛选可靠之人。
重点盯紧朝中异动。记住,你的人只对朕负责。”
张谦瞳孔微震,随即躬身应道:“臣遵旨。”
“另外,” 林墨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朕要你另立传讯司,
统一掌管内外消息传递。从明日起,发行《京畿通报》,每日一期。”
“京畿通报?” 张谦面露疑惑。
“对,就是报纸。” 林墨走到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勾勒出简单的版式,“第一版刊登战报与朕的谕旨,
第二版写南诏国与金国战事 —— 比如哪个士兵单骑斩了金军,哪个将士为国捐躯。”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还要写上朕守京畿遗志:
金庭铁蹄已至阙下,城郭将崩,国脉如丝——朕在此,半步不退!
今日,朕披甲登城,非为龙椅稳固,为这脚下土地不沦敌手,为这城中父老不遭涂炭!刀斧加身,朕立于此;死便死了,绝无半分屈膝!
但朕有一请:城若破,朕若亡,天下豪杰莫要心死!且看这山河依旧,这百姓尚在——提尔刀剑,继朕未竟之志;聚尔义师,护这河山不失,保这百姓安存!
张谦望着宣纸上力透纸背的字迹,再抬头时,眸中已全然是肃然之色。他深深一揖,袍角扫过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臣,必不辱使命。”
林墨挥了挥手,看着张谦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夜色中。李德全端来的热茶已凉透,
林墨却浑然不觉,只望着案上那张勾勒着报纸版式的宣纸,指尖在纸上反复摩挲。
窗外的风卷着残叶掠过檐角,养心殿的烛火彻夜未熄。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第一份《京畿通报》的清样,已在传讯司的案头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