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的春天来得迟,三月的风里还裹着料峭的寒意,像钝刀子割人。论坛的风波尚未平息,泄题事件的调查也陷入僵局,徐岩的日子如同绷紧的弦,在冰冷的沉默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中度过。他依旧按时出现在便利店深夜的收银台后,替疲惫的母亲守下半夜。货架深处那两个混混的身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眼神里的贪婪和挑衅也愈发不加掩饰。
这一夜,乌云压顶,不见星月。街上行人稀少,只有便利店的白炽灯固执地亮着,在湿冷的夜色中切割出一小片孤岛般的暖黄。
徐岩坐在收银台后,面前摊着一本德文原版的《理论物理导论》,耳机里是枯燥的语法讲解。但他的心思并不在书上。母亲下午接了个电话后,脸色就异常难看,强撑着做完晚饭就早早睡下了,说是头疼。徐岩知道,是催债的。便利店的生意勉强糊口,父亲留下的债务却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叮铃——”
玻璃门被粗暴地推开,带进一股浓烈的烟酒气和夜风的湿冷。又是那两个混混。花哨的T恤敞着怀,露出脖子上廉价的链子,脸上带着醉醺醺的戾气。为首那个叫“强哥”的,大摇大摆地走到冰柜前,拿出几罐最贵的啤酒,又抓了一大把零食,直接扔在收银台上。
“结账,小子。”强哥喷着酒气,手指敲着台面,眼睛却斜睨着货架深处放烟的柜台。
徐岩面无表情地扫码,报出价格:“一百二十八块五。”
“哟,挺贵啊。”强哥嗤笑一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拍在台上,“先欠着,记你妈账上。”
“本店概不赊欠。”徐岩的声音冷得像冰。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另一个混混上前一步,猛地推了徐岩肩膀一把。徐岩身体晃了晃,扶住收银台才站稳,书“啪”地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对方。
“看什么看?”混混被那眼神激怒,又伸手去推搡。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帘被掀开。徐母披着外套,脸色苍白地冲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小岩!”她惊慌地喊了一声,随即堆起讨好的笑,对着混混:“强哥,阿彪,别跟孩子一般见识!钱…钱我明天想办法,行不行?东西你们先拿着……”
“明天?老子今天就要!”强哥不耐烦地打断,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徐母,伸手就去抓收银台的抽屉!
“妈!”徐岩瞳孔骤缩,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
混乱瞬间爆发!
强哥的手没抓到钱箱,却狠狠一巴掌扇在徐岩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徐岩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火辣辣地疼,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小岩!”徐母尖叫着扑上来,死死抱住强哥的手臂,“别打我儿子!钱我给你!我给你!”她慌乱地去掏自己衣服内袋里用手帕包着的一小卷钱——那是明天要交的水电费和徐岩的竞赛报名费。
“滚开,老不死的!”强哥用力一甩!
徐母被巨大的力道甩得踉跄后退,后腰重重撞在尖锐的金属货架角上!
“呃啊——!”一声痛苦的闷哼。
徐母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顺着货架软软地滑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双手死死捂住后腰,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徐岩看着母亲痛苦倒地的身影,脸上挨打的痛感、嘴角的血腥味,瞬间被一种灭顶的、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怒火吞噬!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母亲痛苦的闷哼声中,“铮”地一声,彻底崩断!
“妈——!!!”
一声嘶吼,带着野兽般的绝望和愤怒,从徐岩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抓起收银台上沉重的金属计算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还在发愣的强哥头上狠狠砸去!
“砰!”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强哥的惨叫。鲜血瞬间从他额头涌出。
“操!小崽子敢动手?!”另一个混混阿彪反应过来,抄起旁边一个空啤酒瓶就朝徐岩头上抡!
徐岩侧身躲过要害,瓶子狠狠砸在他左肩上,剧痛传来,玻璃碎片飞溅!他闷哼一声,却像感觉不到痛,反手抓住阿彪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一个过肩摔!阿彪被狠狠砸在堆满泡面的货架上,哗啦啦一阵巨响!
强哥捂着流血的额头,又惊又怒,从后腰竟然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老子弄死你!”他狰狞地扑上来!
便利店的白炽灯下,冰冷的刀锋反射着刺目的光。母亲的呻吟,混混的怒吼,玻璃碎裂的声响,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图景。徐岩赤红着眼,面对着捅来的刀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刀伤到身后的母亲!他准备用身体硬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警察!”
一声清亮又带着颤抖的厉喝,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混乱的夜幕!
便利店门口,林满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结束的界面——110。在他身后,红蓝警灯闪烁的光芒,正由远及近,瞬间将便利店门口照得一片通明!
强哥和阿彪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血色尽褪。
徐岩也愣住了,赤红的双眼看向门口那个单薄的身影。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满冲进店里,看也没看那两个吓傻的混混,径直扑到徐岩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徐岩!你怎么样?阿姨!”他看到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徐母,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又不敢碰。
警笛声在门口停下,脚步声急促地冲进来。
徐岩看着扑到自己身前、浑身都在发抖却固执地挡在他和混混之间的林满,看着他脸上滚落的泪珠,再低头看着自己肩上被玻璃划破、渗出血迹的校服,和嘴角未干的血痕……剧烈的疼痛和冰冷的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高大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紧紧抓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是林满。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琥珀色的眼睛却像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徐岩,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地砸进徐岩混乱的脑海:
“徐岩!看着我!”
“你看星云的时候明明说过——!”
“光穿越亿万次黑暗才到地球!”
“你不能在这里倒下!”
这句话,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劈中了徐岩!那是很久以前,一次偶然在天文社活动,他对着望远镜里遥远的星云,对身边好奇询问的林满,用最冰冷的物理语言解释过的话。此刻,却被林满用这样嘶哑的、带着泪的、充满力量的声音吼了出来!
徐岩赤红的双眼,对上了林满燃烧着火焰的琥珀色眸子。母亲痛苦的呻吟,警察的喝问,混混的哀嚎……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瞬间远去。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在那句话的支撑下,奇迹般地稳住了。
他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更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回握住了林满冰冷的手。像抓住溺水中唯一的浮木。
警察迅速控制了场面。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也由远及近。
混乱的便利店,一地狼藉。白炽灯冰冷的光线下,徐岩紧紧握着林满的手,看着医护人员小心地将痛苦呻吟的母亲抬上担架。他脸上有伤,肩上有血,校服破损,但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在狂风中伤痕累累却绝不折断的标枪。
而林满,就站在他身边,一只手被他紧紧攥着,另一只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担架上的徐母,也像一株在风雨中顽强支撑着同伴的、柔韧的竹子。
冰冷的春夜,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破碎的便利店白炽灯下,通过那只紧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滚烫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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