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绿意,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整个军区。
那片曾经被视为不祥之地的7号戈壁,一夜之间成了整个军区的“圣地”。每天最高兴的,莫过于一排的战士们。他们现在走路都带风,见了谁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逢人便说:“看见没?那地,我们开的荒!那草,我们撒的种!”言语间的自豪,比拿了射击比赛第一名还要足。
赵铁牛那些曾经的“嘲讽者”,如今也成了最忠实的“粉丝”,天天跑过来参观,嘴里啧啧称奇,看一排战士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敬意,仿佛他们掌握了什么点石成金的秘术。
然而,喜悦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更严峻,也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水。
“顾问丹”自带的营养,能让草籽破土而出,但要让它们茁壮成长,锁住这片土地,就必须有持续的水源。戈壁滩的蒸发量极大,播种时洒下的那点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仅仅过了两天,那些嫩绿的幼苗,就开始出现打蔫的迹象,叶尖微微泛黄。
战士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可咋办?跟人一样,光出气不进气,活不长啊!”
“要不,咱们把每天发的饮用水省下来点,给它们浇上?”
“你疯了?一人一天就一水壶,自己喝都不够,还给草喝?再说,那么大片地,咱们这点水,撒下去连个水印都看不见!”
警卫员小李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真的组织了几个关系好的兵,搞了一场“献水”活动,每个人从自己的水壶里倒出瓶盖那么一丁点,小心翼翼地凑了半饭盒,跟宝贝似的,一滴一滴地浇在几棵看起来最弱的草苗根部。那场面,虔诚得像是在举行什么神秘的祭祀,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心酸和滑稽。
秦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比谁都清楚,在西北,水就是命。军区有严格的用水配给制度,每一滴水都有定额,别说浇地,就是洗脸洗澡都得掐着时间算。那片绿地需要的,不是几饭盒水,而是江河湖海。
他找到了顾南霜。
她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那辆破卡车的车厢里,借着天光,在一本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她的眉头微蹙,显然也在为水的事情发愁。
“没水了。”秦越开门见山,声音沉闷。
“我知道。”顾南霜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她的随身实验室早就发出了警告:【目标植被出现轻度缺水症状,如72小时内无有效水源补充,存活率将下降至20%以下。】
“军区的水,我调不出来。”秦越的语气带着一丝烦躁和无力。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问题面前,感觉到束手无策。他可以带兵打仗,可以和天斗(沙尘暴),但面对这种最基础的资源短缺,他引以为傲的雷霆手段,根本无处施展。“我去找了王处长,他两手一摊,说仓库里的备用储备水,是战备物资,除非有师部命令,一个瓶盖都不能动。”
这在顾南霜的意料之中。她从来就没指望过能一直依靠军区的补给。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她看着秦越,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井,“我们得有自己的水。”
“自己的水?”秦越皱眉,“你的意思是……打井?”
整个军区只有一口老井,还是建营时苏联专家帮忙勘探的,出水量勉强维持着几千人的日常用度。这些年,后勤不是没想过再打一口,可请来的几个地方工程师,拿着设备在附近转悠了几个月,都说这片区域地下水位极深,岩层又复杂,打井的成本和风险太高,最后不了了之。
“没错,打井。”顾南霜的语气不容置疑。
秦越沉默了。他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比戈壁滩本身还要让人难以捉摸。她的话,总是那么的石破天惊,又偏偏带着一种让你不得不去思考的魔力。
“你知道在哪儿打?”
“知道。”顾南霜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的自信,来源于脑海中那个别人看不见的实验室。这几天,她顶着能量不足的眩晕感,强行启动了地质扫描功能。此刻,一张三维立体地图正清晰地呈现在她的意识里。地表之下,不同颜色的线条代表着不同的地质结构,而一条醒目的蓝色水脉,像一条沉睡的地下巨龙,蜿蜒着从7号戈壁滩深处流过。
实验室甚至给出了最佳的钻井点,精度可以达到厘米级。
“我需要军区的钻井设备,还有操作设备的人。”顾南霜提出了她的要求。
秦越的呼吸一窒。钻井设备,那是军区工程连的宝贝疙瘩,轻易不动用。每一次启动,消耗的柴油和人力都是巨大的。让她凭一句“我知道”,就把这么大的资源押上去?
这已经不是冒险,这是赌博。
“顾南霜,这不是儿戏。”秦越的声音严肃了起来,“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就凭这片草地。”顾南霜指了指外面那些奄奄一息的绿色,“也凭那场被我预测中的沙尘暴。秦营长,你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只是你的理智,你的经验,在告诉你这不可能。对吗?”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秦越内心的矛盾。
是的,他信。那种来自直觉的信任,甚至超过了他对科学和逻辑的理解。但他不能仅凭直觉去做决定,他身后是几千名战士的信任和军区的纪律。
“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秦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必须向上面汇报。”
“可以。”顾南霜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标记出一个精确的点。“这是我选定的位置。你可以把这张图,连同我的请求,一起交给你的上级。但是,时间不等人。”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分量极重的话:“这个位置,不仅能解决我这片地的用水,根据我的计算,它的储水量和水压,足以支撑起一个比现在大五倍的军区。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你们找到的,将不是一口井,而是一条地下河。”
秦越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如千钧。
地下河!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死死地盯着顾南霜,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但是没有,她的眼神平静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如果这是真的……那它的意义,将远远超过一片草地,甚至超过一个防风带。它将从根本上改变整个军区的生存环境,其价值,不亚于一场重大战役的胜利!
可如果这是假的……他秦越,就会成为整个西北军区最大的笑话。他赌上的,将是自己的前途和声誉。
秦越捏着那张图纸,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军区指挥部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办公室里,当秦越将顾南霜的请求和那张标着红点的简易地图,放在军区参谋长桌上时,这位头发花白、身经百战的老军人,露出了和秦越初次听到时一模一样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胡闹!”参谋长把图纸拍在桌上,“秦越!你是不是也被那个女同志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因为她预测对了一次沙尘暴,种出几根草,你就要动用工程连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打井?还要找什么……地下河?你知不知道设备一动,光烧的油够咱们炊事班烧多久的火?”
“参谋长,我相信她。”秦越站得笔直,声音铿锵有力,“就像我相信我的枪法一样。她创造了我们认为不可能的奇迹,这一次,我愿意用我的军籍做担保。如果打不出水,我秦越,脱了这身军装,回家种地!”
参谋长的手僵在了半空,他震惊地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兵。他从没见过秦越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外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押上自己的全部。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终,参谋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拿起那张图纸,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仿佛想从那简单的线条和红点里,看出什么天机。
“好……好!我陪你疯一次!”他猛地一拍桌子,下了决心,“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的油料和人力!如果三天之内,挖不到你说的那个‘地下河’,你小子就给我去炊事班,背三个月的黑锅!”
“是!保证完成任务!”秦越猛地敬了一个军礼,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将命运的筹码,压在了那个名叫顾南霜的女人身上。
这一次,是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