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钻井的命令一下,整个军区都轰动了。

比上次开荒的动静还大。工程连那台老旧的“黄河1号”钻井机,像一头沉睡多年的钢铁巨兽,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被唤醒,由重型卡车拖拽着,浩浩荡荡地开向了7号戈壁。

跟着一起去的,是工程连最精锐的一个班,还有秦越亲自带领的一排战士,负责外围警戒和协同作业。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了秦越立下的那个“军令状”。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了那片被红圈标记出的,平平无奇的戈壁滩上。

“疯了,秦营长这次是真的疯了。”

“为了个女人,把自己的前程都赌上了,值当吗?”

“嘘,你懂什么!那不是普通女人,那是顾顾问!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神仙?我看是狐狸精还差不多,把咱们的兵王魂都勾走了。”

流言蜚语在营区的角落里悄悄蔓延,有好有坏,但更多的是不解和观望。

钻井现场,气氛凝重而又炙热。

顾南霜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她的笔记本,正在根据钻头下探的深度和反馈回来的声音,不断校正着数据。她的存在本身,就给这场豪赌增添了浓厚的传奇色彩。

秦越则亲自上阵,和工程连的战士们一起操作着笨重的设备。他脱掉了上衣,露出古铜色的、结实精悍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在阳光下随着动作贲张起伏。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脖颈、脊背肆意流淌,很快就在黄土地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报告!深度三十米!是花岗岩层!”一个满脸油污的工程兵大声喊道。

现场的气氛猛地一紧。花岗岩层,意味着极其坚硬,钻进速度会变得非常缓慢,对钻头的磨损也极大。

“妈的,我就说这地方邪性!谁家好地底下三十米就是石头疙瘩!”工程连的班长老周啐了一口,脸上满是焦躁。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顾南霜。

顾南霜面色不变,只是在笔记本上划掉了一行数据。“继续下探,穿过它。根据地质模型,这层花岗岩厚度不会超过五米。”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让骚动的现场重新安静下来。

秦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吼了一嗓子:“换金刚石钻头!加水降温!继续!”

“是!”

刺耳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比之前尖锐了数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啃噬着在场所有人的耐心。油料在飞速消耗,战士们的体力也在急剧下降。

一天过去了,只往下钻了不到十米。

两天过去了,钻头已经换了三个,深度堪堪达到五十米,除了带出一些潮湿的泥土,连水的影子都没见到。

质疑和失望的情绪,像病毒一样开始扩散。就连最相信顾南霜的小李,心里也开始打鼓。他好几次看到秦越在夜里一个人坐在钻井架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那张比戈壁滩石头还硬的侧脸。

第三天,是参谋长给的最后期限。

天还没亮,钻井队就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始了工作。如果今天中午之前再打不出水,这场惊动了整个军区的“豪赌”,就将以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告终。

秦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但他依旧像一尊铁塔般守在机器旁,亲自把控着下钻的阀门。

“深度七十八米!”

“八十米!”

“八十一米!”

就在深度达到八十二米的时候,钻头下传来的声音突然变了。

不再是那种令人牙酸的、坚硬的摩擦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空腔感的“噗噗”声。

“停!”经验丰富的老周猛地大喊一声。

秦越几乎在同时松开了阀门。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黑黝黝的钻井口。

几秒钟后,一股浑浊的泥浆,带着“咕嘟咕嘟”的声响,从井口被顶了上来。紧接着,一股强劲的气流猛地喷出!

“出水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那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狂喜。

下一秒,一股混杂着泥沙的水柱,像一条被囚禁了千年的黄龙,冲天而起,足足喷起了三四米高!水花四溅,浇了离得最近的秦越和老周一身。

冰凉的地下水,带着泥土的腥气,浇在滚烫的皮肤上,却像是最甘美的琼浆。

秦越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他愣愣地站在那里,任由水柱冲刷着他的身体。他仰着头,看着那道象征着胜利和希望的水龙,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眼眶在一瞬间就红了。

“水!是水!我们打出水了!”

“老天爷!真的有水啊!”

现场彻底沸腾了。战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扔掉手里的工具,冲进水幕里,互相拥抱着,又笑又叫,像一群赢得了全世界的孩子。压抑了两天多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泥浆水很快就变得清澈。清冽的地下水,源源不断地从井口喷涌而出,在地上迅速汇成一条小溪,欢快地朝着低洼处流去。

顾南霜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这片狂欢的景象,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这几天几乎没怎么合眼,全靠意志力撑着。此刻,精神一放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就朝后倒去。

一直关注着她的几个女护士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她。

“快!顾顾问晕倒了!快送卫生队!”

混乱中,正在水幕中接受“洗礼”的秦越,猛地回头。他穿过欢呼的人群,像一头发疯的豹子,冲到顾南霜身边。

“让开!”他一把拨开围着的人,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顾南霜打横抱起。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在他结实的臂弯里,显得愈发瘦弱。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紧地蹙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秦越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疼又涩。

“都他妈看什么!救护车!”他抱着她,对着还在发愣的众人,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顾南霜的晕倒,给这场狂欢按下了暂停键。但新水源的发现,却以更快的速度,引爆了整个军区。

参谋长亲自带着一群干部赶到现场,当他看到那股强劲有力的水柱时,激动得手都在抖,连说了三个“好”字。

后来,经过工程连的勘测,这口井的出水量,是老井的三倍还多,而且水质甘甜清冽,是顶级的饮用水。这已经不是一口井,正如顾南霜所言,他们真的找到了一条沉睡的地下河。

为了纪念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战士们自发地给这口井起了个名字。有人提议叫“功勋井”,有人提议叫“八一泉”,最后,还是一排的战士们喊出的那个名字,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可。

“叫‘嫂子井’!”

“对!就叫嫂子井!没有嫂子,咱们上哪儿找这神仙水去!”

这个带着浓浓兵味的、却又饱含着最真挚情感的名字,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后来,军区甚至专门立了块石碑,上面就刻着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