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管道？”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刚刚因为“嫂子井”而点燃的万丈豪情，被这个无比现实的难题，瞬间压下去了一大半。
一排的战士们愁眉苦脸地蹲在绿地边上，看着那些因为缺水而再次微微打蔫的草苗，心疼得像是自家孩子病了似的。
“我就说嘛，这地邪性得很，过一关还有一关。”
“唉，总不能让咱们拿嘴对着一棵一棵吹气吧？”
“要不……咱们去跟工程连借点废铁管？焊一焊也能用？”
“你傻啊！铁管子不出两年就锈成渣了，流出来的铁锈水都能把草苗毒死！”
秦越听着战士们的议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刚刚才在所有人面前放下了豪言壮语，转眼就被现实打了脸。这种无力感，比打不出水时更加憋闷。他看向顾南霜，发现她正拿着一支笔，在一张地图上圈圈画画，似乎并没有被眼前的困境影响。
“你有办法了？”他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问。
“有。”顾南霜的回答简单干脆。她抬起头，用笔尖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
秦越凑过去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了。地图上被圈出来的地方，是军区最偏僻的角落，上面标注着三个字——废品站。
“去那里干什么？”秦越不解。军区废品站，说白了就是个垃圾场，堆放着几十年下来报废的装备、淘汰的零件、破铜烂铁，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那里环境脏乱差，平时除了负责看管的老兵和偶尔来拉废品的地方车辆，根本没人愿意靠近。
“去寻宝。”顾南霜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像一个准备开启古老宝藏的探险家，“我们没有成品管道，但我们可以自己造。制造管道的原材料，就藏在那座‘垃圾山’里。”
秦越将信将疑，但看着顾南霜笃定的神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直接找到了后勤处的王处长。
王处长一听他们要去废品站，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哟我的秦营长，顾顾问，那个地方可去不得啊！又脏又乱，前两天刚下过雨，里面更是泥泞不堪，一脚下去半条腿都拔不出来。再说了，那里头都是些没用的破烂，能有什么宝贝？”
“王处长，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秦越的耐心有限，“我需要你做的，是给废品站的向老头打个招呼，我们的人和车要进去，让他行个方便。”
“向老头？”王处长一听这个名字，脸上的苦色更浓了，“秦营长，不是我推脱，全军区谁不知道，向老头那个脾气，又臭又硬，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他把那个破烂站当成自己的独立王国，油盐不进，别说是我，就是参谋长亲自去，他要是不乐意，也照样给你吃闭门羹。”
向卫国，一个参加过南边那场硬仗的老兵，腿上留了伤，退下来后就主动申请去看管废品站，一干就是十几年。他性格孤僻，不与人来往，唯一的爱好就是抱着个半导体，听里面的评书和新闻。
秦越当然知道向老头的名声，但他现在没时间去考虑这些细枝末节。“你只管打电话，剩下的我来处理。”
半小时后，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了废品站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高高的围墙上拉着铁丝网，让这里看起来不像废品站，倒像个监狱。
秦越带着顾南霜和几个战士跳下车，小李上前敲了敲铁门。
“谁啊？催命呢？”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向大爷，我们是秦营长这边的，想进去找点东西。”小李客气地喊道。
“找东西？我这儿除了破烂就是垃圾，没什么好找的！上级有文件吗？没有文件，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进！”
秦越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沉声道：“向叔，是我，秦越。”
门后的声音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铁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人，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他们。
“秦小子？你来干什么？还带着个女娃娃。”向老头的目光在顾南霜身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来路不明的货物。
“向叔，我们需要进去找些材料，急用。”
“材料？”向老头嗤笑一声，指了指身后堆积如山的垃圾，“这些？你要是想拉去填坑，我没意见，要是想找什么宝贝，那你可来错地方了。”
他说着，就要关门。
“我们要找的，是所有报废车辆上的橡胶油管、旧帐篷上的防水帆布、还有废弃医疗设备里的硅胶软管。”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向老头关门的动作停住了。他诧异地看向说话的顾南霜。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娃娃，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顾南霜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继续说：“还有，通讯连淘汰下来的废旧电缆，我们需要里面的铜芯和外层的绝缘皮。工程连换下来的履带板，我们需要上面的高强度橡胶垫。甚至，食堂扔掉的，装食用油的那种大号塑料桶，我们也要。”
她每说一样，向老头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这些东西，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堆毫无关联的垃圾。可是在他这个守了十几年废品站的人听来，却精准地指出了不同垃圾堆里，最有“价值”的那一小部分。这个女娃，不是在瞎蒙，她很清楚自己要找什么。
“你们要这些玩意儿干什么？”向老头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做一套灌溉系统。”顾南霜言简意赅。
“灌溉系统？”向老头愣住了，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咳嗽，“用这些破烂玩意儿？女娃娃，你是在跟我讲故事吗？我老头子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没糊涂到这个地步。”
“能不能做出来，您很快就会知道。”顾南霜不卑不亢，“向叔，您是老兵，应该知道，有时候，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在武器库里，就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我们现在，就是在打一场仗，一场和老天爷抢水的仗。这些‘破烂’，就是我们的弹药。”
“和老天爷抢水？”向老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这几个字，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东西。他在这片戈壁滩待了一辈子，太清楚“水”的分量了。
他沉默地看了顾南霜很久，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严肃的秦越，最终，他缓缓地将大门完全推开。
“进来吧。”他沙哑地说道，“东西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但是先说好，拉走了，就别想再给我送回来，我这儿可不回收二次垃圾。”
一场别开生面的“寻宝”行动，就在这个巨大的垃圾场里展开了。
一排的战士们接到命令，全员出动。他们本来以为又是什么高大上的任务，结果被拉到臭气熏天的废品站，一个个都傻了眼。
“我的天，这味儿也太上头了！”
“营长这是要干啥？让我们来这儿忆苦思甜？”
“行了，都别废话！执行命令！”秦越一声令下，战士们虽然满腹牢骚，还是捏着鼻子冲进了垃圾山。
接下来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
只见顾南霜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在迷宫般的垃圾堆里穿梭自如。她根本不需要向老头带路，仿佛脑子里就有一张精准的藏宝图。
“那边，那堆锈掉的卡车底盘下面，有我们要的油管！”
“赵铁牛，带你的人去东边那个角落，把所有带塑料皮的电缆都给我拖出来！”
“小李，你去找医疗废品区，看到白色的、半透明的软管，不管多长多短，全部收集起来！”
她指挥若定，条理清晰。战士们从最初的茫然和抵触，慢慢变成了好奇和执行。他们按照指令，从一堆堆垃圾里，刨出了一件件看似无用的东西。
秦越没有动手，他一直跟在顾南霜身后。他看着她在及膝的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瘦弱的背影却透着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她对材料的熟悉程度，简直匪夷所思。她能准确地说出某种型号的军用卡车，其刹车油管的口径和耐压值；能分辨出不同年代的帐篷帆布，哪一种的防水涂层更耐用。
她就像一个顶级的炼金术士，能从最卑微的尘土和废铁中，看到黄金的影子。
向老头也看得目瞪口呆。他抱着半导体，跟在后面，嘴巴就没合拢过。他守着这堆破烂十几年，第一次知道，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是垃圾，在别人眼里，竟然真的都是“弹药”。
当太阳快要落山时，废品站的空地上，已经堆起了几座小山般的“战利品”。
战士们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又是泥又是油，狼狈不堪，但眼神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他们看着眼前这堆自己亲手刨出来的“垃圾”，心里涌起一种荒诞又奇妙的成就感。
“装车！”秦越下令。
卡车来回跑了三趟，才把所有的“宝贝”都运回7号戈壁。
当那几大堆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废品，出现在绿地旁时，整个军区再次被惊动了。闻讯赶来的官兵们，看着这堆东西，又看看旁边那口“嫂子井”，表情精彩纷呈。
“这……这是要干啥？嫂子要开废品回收站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嫂子的套路，咱们凡人是跟不上的。她总能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东西，干出我们最意想不到的事。”
在众人的围观和议论中，顾南霜站在那堆“垃圾山”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秦越说：“材料齐了。明天开始，我们来上第一堂‘手工课’。”
秦越看着她被灰尘弄得像小花猫一样的脸，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胸口里那股因为管道问题而产生的憋闷，早已烟消云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