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霜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夜空中炸响。
黑石村的村民们,全都愣住了。他们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顾南霜,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可思议。
给活干?当工人?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靠天吃饭。天不下雨,地里没收成,他们就只能挨饿,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宿命。他们想过乞讨,想过背井离乡去逃荒,甚至想过抢夺,却从来没想过,在这片连草都长不出来的戈壁滩上,居然还有人能给他们“活”干。
“你……你说的是真的?”村长老栓头,哆哆嗦嗦地问道。他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么离奇的事情。
“我从不开玩笑。”顾南霜的语气很平静,“但我有我的规矩。”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这里不养闲人,不养懒汉。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弹,就都得干活。我会根据每个人的体力,安排不同的工作。干得多,拿得多,想偷懒耍滑的,一粒粮食都别想拿到。”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进了我的地盘,就得守我的规矩。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偷盗财物,不准私藏工具。所有人都必须听从统一指挥和调度。谁要是犯了错,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扣除酬劳,第三次,你们整个村子,都从我的地盘上消失。”
秦越站在她身侧,看着这个在夜风中侃侃而谈的女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发现,自己再一次低估了她。她不仅有改变自然的技术,更有一种重塑秩序的魄力。她不是在施舍,而是在建立一种新的契约,一种基于劳动和规则的,最原始也最公平的契约。
村民们面面相觑,他们被顾南霜描绘的前景和严苛的规矩给震住了。
“这……这我们能干啥啊?”一个年轻汉子小声嘀咕,“我们就会种地,可这沙地里,也种不出东西啊。”
“你们会不会挖土?会不会搬石头?会不会编篱笆?”顾南霜问道。
“这……这当然会!”
“那就够了。”顾南霜的目光扫过他们,“我这片地,要扩大。我要建防风的沙障,要挖新的灌溉渠,要平整更多的土地,要盖仓库,要建养殖场。这些,全都是活。只要你们肯干,就有做不完的活,吃不完的饭。”
吃不完的饭!
这五个字,像一道魔咒,狠狠地击中了每一个村民的心脏。他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对于已经饿了太久的人来说,这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承诺都来得实在。
“干!我们干!”
“只要给饭吃,让俺干啥都行!”
“神仙……不,顾顾问,您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人群的情绪,瞬间从绝望的悲鸣,转为了狂热的激动。他们不再下跪,而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顾南霜的话,给他们注入了新的力气。
老栓头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走到顾南霜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顾顾问,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黑石村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我们全村一百多口人,就都听您的!”
“别急着谢我。”顾南霜摆了摆手,“我丑话说在前面,活很苦,很累,比你们在家种地累得多。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退出。”
“不受累哪有饭吃!这个道理我们懂!”老栓头拍着胸脯保证,“您就瞧好吧,我们黑石村的人,别的没有,就是有一身牛力气!”
事情就这么以一种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定了下来。
秦越开车,载着顾南霜和老栓头,连夜赶往了黑石村。小李则被留下来,负责和赵铁牛一起,紧急调配出一批帐篷和临时炊具。
当吉普车的灯光,照亮那个坐落在沙丘坳里的村庄时,秦越的心,再次被震撼了。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村庄。几十间东倒西歪的土坯房,像一群濒死的野兽,蜷缩在黑暗里。村子里死气沉沉,听不到一丝鸡鸣狗叫,只有风刮过破败的窗棂时,发出的呜咽声。
听到车声,几扇破旧的木门后,探出了一张张蜡黄而浮肿的脸。那些是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麻木。
当他们看到老栓头从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和一个看起来像城里人的干净女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都出来!都出来!”老栓头扯着沙哑的嗓子,在村口大喊,“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孩子甚至连裤子都没得穿,光着屁股,肚子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高高鼓起,像一只只怪异的青蛙。
他们畏惧地看着秦越和顾南霜,不敢靠近。
顾南霜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那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头发枯黄,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属于孩童的灵动,只有一片空洞。她正伸出舌头,舔着一个破旧的瓦罐边缘,仿佛那里残留着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顾南霜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转头,对秦越说:“车上,还有水吗?”
秦越立刻转身,从车里拿出了自己的军用水壶。这是他自己的配给,满满的一壶。
顾南霜接过水壶,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连连后退。
顾南霜的动作很柔和,她拧开水壶,倒了一点水在壶盖里,然后递到小女孩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喝吧,不苦。”
小女孩看着那清澈的水,又看了看顾南霜,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抵不过干渴的本能,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
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她一把抢过壶盖,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用一种带着无限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顾南霜手里的水壶。
顾南霜把整个水壶都递给了她。
小女孩抱住那个比她脑袋还大的水壶,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水流得太急,呛得她直咳嗽,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打湿了她破烂的衣襟,她又急忙用手将洒在身上的水重新拾起往嘴里抹去,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琼浆玉液。
周围的村民们,看着这一幕,喉结都在剧烈地上下滚动。他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水壶,充满了贪婪。
秦越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在极度的饥渴面前,人性是脆弱的。这一壶水,很可能会引发一场骚乱。
然而,顾南霜却像是没看到周围那些灼热的目光。她只是看着那个小女孩,直到她喝饱了,才拿回水壶。然后,她站起身,面向所有村民,朗声说道:“这壶水,只是一个开始。想要让你们的每一个孩子,都能像她一样,随时有干净的水喝,有热乎的米汤暖胃,那就拿出你们的力气,跟我干!”
她让老栓头,把刚才在沙梁上定下的“契约”,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干一天活,结一天账,有饭吃,有水喝”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那种从地狱到天堂的巨大反差,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
当天晚上,秦越动用自己的权限,从炊事班的仓库里,紧急调拨出了一袋白面和半袋糙米。
当热气腾腾的米汤,在村口的空地上熬煮出浓郁的香气时,整个黑石村的人,都哭了。他们排着队,用家里所有能盛东西的器皿——破碗,瓦罐,甚至是豁了口的瓢,小心翼翼地从大锅里,盛走那份能救命的食物。
他们喝得很慢,很珍惜,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无上的美味。
顾南霜和秦越没有立刻离开,他们就坐在吉普车里,看着这幅百感交集的画面。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手里的枪,能解决所有问题。”秦越看着窗外,声音很低,“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有时候,一碗米汤的分量,比一颗子弹要重得多。”
顾南霜没有接话,她知道,这个男人或许正在经历一场世界观的重塑。这种冲击,需要他自己去消化。
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明天早上六点,让所有能干活的人,到7号戈壁滩集合。迟到的人,今天的早饭就没了。”
说完,她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高强度的精神消耗,让她再次感到了疲惫。
秦越转过头,看着她沉睡的侧脸。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她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可就是这副脆弱的身体里,却蕴藏着足以撼动天地的能量。
他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