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土豆的出现,像是一针强心剂,注入了7号戈壁滩上每一个人的心里。
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对丰收的渴望。工地上,连空气都变得轻快起来。战士们干活时吼的号子都比以前高了八度,黑石村的村民们脸上也重新挂上了质朴的笑容,见人就说:“看见没?那土豆,都长到指头那么大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喜悦中时,一株不该出现的“毒草”,却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开始生根发芽。
这天,黑石村的老栓头,领着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找到了秦越。
“营长,这是俺的远房侄子,叫李二狗,是从隔壁红柳村过来的。”老栓头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道,“他听说咱们这儿有活干,还能吃饱饭,就……就想过来搭把手,挣口饭吃。”
秦越打量着那个叫李二狗的男人。他约莫四十来岁,身材干瘦,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与村民们的淳朴格格不入的精明和算计。
“我们这里是军事管理区,不随便收外人。”秦越的语气很平淡。
“营长,您看……”老栓头一脸为难,“二狗他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就让他在这儿打打杂,不进核心区域,行不?”
看着老栓头恳求的眼神,秦越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但是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赵铁牛,带他去后勤班,先跟着挑水劈柴。”
“是!”赵铁牛应了一声,领着那个点头哈腰的李二狗走了。
秦越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多一个人,就多一双吃饭的嘴,但也多一份力气。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李二狗在转身离开时,那双小眼睛里闪过的一丝得意的光。
李二狗干活很卖力,嘴巴也甜,见人就叔啊婶的叫,不出三天,就跟村里人混熟了。但他从不跟战士们多说话,只是在村民们休息的间隙,凑在一起闲聊。
“栓子叔,你们这活儿可真够累的,一天到晚不着家,就为了侍候那几亩地?”这天中午吃饭,李二狗端着碗,凑到几个村民身边。
“累是累,但心里踏实啊!”一个村民憨厚地笑道,“等秋天土豆收了,咱们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是吗?”李二狗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可听说啊,这地是部队的,技术是那个上海来的顾顾问的。你们辛辛苦苦干了几个月,到头来,那粮食能有你们的份吗?别是给人家做了嫁衣,自己就挣了这几口饭钱。”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村民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你胡说啥呢!”老栓头瞪了他一眼,“顾顾问和秦营长是好人!他们不会亏待我们的!”
“叔,我不是胡说,我这是替你们担心啊。”李二狗一脸“我都是为你们好”的表情,“你们想啊,那个顾顾问,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娇小姐,她能懂什么种地?还不是靠着秦营长和部队撑腰。她为啥费这么大劲儿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图啥?还不是图这片地,图这地里的收成!我听说县里的周局长都来看过,想跟她合作,她都不干。为啥?肥水不流外人田呗!到时候土豆收了,车一拉,运回上海去卖大价钱,你们能得几个子儿?”
他这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句句都戳在这些穷怕了的村民的心窝子上。是啊,他们没文化,不懂什么科学,他们只知道,自己付出了血汗,就想得到回报。李二狗描绘的那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场景,是他们最深的恐惧。
一时间,原本热烈的气氛,冷了下来。几个村民端着碗,默默地扒拉着饭,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这股风,很快就吹遍了整个村民群体。
人们干活的热情,明显地消退了。虽然在战士们面前,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卖力,但私下里,抱怨和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
“你说那李二狗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不好说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这些窃窃私语,像戈壁滩上的风沙,无孔不入,慢慢侵蚀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秦越和赵铁牛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营长,最近村里人有点怪。”赵铁牛找到秦越,皱着眉头,“干活总是走神,看我们的眼神也躲躲闪闪的。我问他们,他们又什么都不说。”
秦越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跟几个村民交头接耳的李二狗身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是有人在搞鬼。”
“妈的,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好东西!”赵铁牛骂了一句,“我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屎都给他揍出来!”
“别冲动。”秦越拦住了他,“揍他一顿简单,但村民心里的疑虑,是揍不掉的。周文海这一招,比断我们粮食还狠毒。他这是要从根子上,挖断我们的基石。”
信任,才是7号戈壁滩能创造奇迹的真正基石。
这天晚上,顾南霜照例在工地上巡视。当她走到村民们的休息区时,发现气氛异常的沉闷。以往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围着篝火,有说有笑,可今天,所有人都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她正觉得奇怪,李二狗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顾顾问,我们大伙儿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顾南霜身上。
顾南霜的眼神平静无波,她走到篝火旁,火光映着她的脸。“问吧。”
李二狗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摆出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顾顾问,我们都听说了,您跟部队立了军令状,说这地能亩产三千斤。我们想问问,这三千斤的土豆收上来,到底……算谁的?我们这些累死累活的村民,能分到多少?”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雷,在寂静的夜里轰然炸响。
所有村民都抬起了头,紧张地,期盼地,又带着一丝怀疑地看着顾南霜。这是他们最关心,也最不敢问的问题。
秦越和赵铁牛站在人群外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顾南霜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这个项目的生死。
顾南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被风沙和劳累刻画出深刻纹路的脸。她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渴望,也看到了他们眼中的不安。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急着辩解。
她只是平静地开口,问了一个问题:“老栓头叔,我问你,当初我来的时候,你们黑石村,最想要的是什么?”
老栓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想……想活下去,想吃饱饭。”
“对,是活下去,吃饱饭。”顾南霜点了点头,声音在夜色中清晰而有力,“我今天,就把话给大家说明白。这片地,现在是部队的试验田。但等土豆收获,军令状完成,它就会成为‘南霜农业’的基地。而你们,”她看着所有的村民,“不是给我打工的短工,而是这个基地的第一批,正式的‘农业工人’。”
“农业工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太新鲜了。
“对。工人,就意味着有固定的工钱,有保障。”顾南霜继续说,“等基地正式成立,我会和每家每户,签订正式的用工合同。你们每个月,都能领到固定的工资。这个工资,只会比你们在外面做零工高,不会低。”
人群中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有固定的工钱,这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那……那地里的收成呢?”李二狗不甘心地追问,“收成跟我们没关系了?”
“当然有关系。”顾南霜笑了,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暖,“除了基本工资,我还会设立‘产量奖金’。咱们定的目标是亩产三千斤,如果超过了三千斤,每多收一百斤,所有人的奖金,就往上涨一截!收得越多,你们拿得就越多!上不封顶!”
“而且,”她加重了语气,“基地会给大家统一盖房子,就在这片绿洲上,砖瓦房!以后还会有学校,有卫生所!你们的孩子,不用再跑几十里路去上学,生了病,也不用硬扛着!”
她描绘的这幅蓝图,像一幅真实的画卷,在每个村民的眼前徐徐展开。
有固定的工钱,有上不封顶的奖金,有砖瓦房住,孩子有学上,生病有地方看……这哪里是当工人,这简直就是他们梦里才敢想的神仙日子!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们看着顾南霜,眼神里的怀疑和不安,正在迅速地融化,变成了炙热的火焰。
“至于这批土豆的归属,”顾南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李二狗身上,语气变得锐利起来,“这第一批土豆,是军令状,是敲门砖,它关系到我们所有人未来的饭碗,所以它不属于任何个人,它属于整个基地。它的一部分,要交给军区,完成我们的承诺。另一部分,要作为种子,扩大我们的生产。剩下的一部分,会作为基地的储备粮,确保我们明年,后年,都有饭吃,有底气!”
“我说的这些,不是空口白话。”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递给老栓头,“这是我草拟的合同范本,上面把工资、奖金、福利,都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可以拿回去,找识字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如果同意,明天,我们就可以签字画押!”
她的话,掷地有声。
没有大道理,没有空洞的许诺。只有最实在的合同,最明确的数字,和最诱人的未来。
老栓头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写满了字的纸,那纸张的重量,仿佛比一袋粮食还要沉。
“噗通”一声。
李二狗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泡汤了。他那些挑拨离间的伎俩,在顾南霜这种阳谋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村民们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顾顾问万岁!”
“我们愿意签!现在就签!”
老栓头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拿着那份合同,对着所有村民大吼:“都听见了没!顾顾问是要带着咱们过好日子!以后谁再敢在背后嚼舌根,乱人心,不用秦营长动手,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项目的信任危机,被顾南霜用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轻松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