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晃晃悠悠地停靠在一个无名小站时,时间已近午夜。站牌破旧不堪,字迹模糊,站台空无一人,四周是收割后裸露的田野,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干枯玉米秆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低语。车灯的光柱里,只有纷扬的尘土在飞舞。
就在这时,三个人影突兀地出现在站牌旁那片浓稠的黑暗边缘,仿佛是从夜色本身凝结而成。车门再次“哐当”一声打开,冰冷的夜风裹挟着田野特有的泥土和枯草腐败的气味猛灌进来。那三人无声无息地挪上车。
为首的是个瘦高男人,穿着一件不合时令的、洗得发灰的薄布褂子,脸上没什么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空洞。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矮壮些的男人,穿着同样陈旧的深色衣服,面无表情,动作僵硬。两人中间架着一个女人——或者说,一个形态像女人的东西。她低垂着头,凌乱如枯草的长发完全遮住了脸,身上裹着一件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旧棉袍。她整个人软绵绵地挂在两个男人臂弯里,双脚似乎完全悬空,脚尖离地有几寸距离,任由他们拖拽着前行。三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像是久闭地窖里的泥土混合着腐烂草木的味道,又隐隐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他们上车后,径直走向车厢最后排最角落的空位。瘦高男人机械地从兜里摸索出三枚硬币,投入票箱。硬币落入铁皮箱底,发出的声音异常沉闷,仿佛投入的不是金属,而是吸音的淤泥。整个过程,三人未发一言。车厢里原有的乘客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仿佛有寒气从他们身上弥漫开来。那打鼾的工人不知何时停止了鼾声,不安地动了动。看报的老人眼皮掀开一条细缝,浑浊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最后排。戴耳机的年轻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了。陈晓梅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求助般地望向驾驶座。
张建军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车内后视镜。镜面污浊,影像有些扭曲晃动,但他看得清清楚楚——最后排那三个新上来的“人”坐下了,可他们坐下的姿势……异常别扭。尤其是中间那个被架着的女人,她的身体像一袋没有骨头的软泥,直挺挺地“堆”在座位上,头歪向一边,长发依然遮面。更让张建军头皮发麻的是,在刚才三人挪动到座位的瞬间,透过镜子的反射,他仿佛看到那女人悬在空中的双脚……那双脚上似乎穿着一双样式古怪的、沾满干涸泥巴的旧布鞋,在颠簸的车厢光影中,鞋底与肮脏的车厢地板之间,似乎始终隔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难以察觉的缝隙。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一个遥远得几乎被遗忘的、来自他河北乡下老家的禁忌之词——“祟物”——猛地撞进脑海。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咳嗽,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挂上档,油门踩得比刚才深了些,老旧的引擎发出吃力的咆哮,公交车猛地向前一蹿,加速驶离了这个令人不安的无名小站,向着更深的黑暗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