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闭嘴!不想死就跟我走!”老人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喷在李哲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李哲,又飞快地、充满无限惊怖地扫了一眼车厢最后排那三个纹丝不动的黑影。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抓着李哲的手却像焊死了一样牢固。

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冲突像一颗炸弹在死寂的车厢里引爆。打鼾的工人彻底惊醒,茫然地瞪大眼睛。陈晓梅吓得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张建军猛地踩下刹车!轮胎与粗糙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都向前狠狠一冲。老人和李哲更是撞在了前面的座椅靠背上。

“怎么回事?!”张建军扭过头,厉声喝问,脸色铁青,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后视镜。镜子里,后排那三个影子依旧凝固在角落的黑暗中,对前方的骚乱毫无反应,连头都没有转动一下,仿佛只是三尊被遗忘的、布满灰尘的蜡像。这种异常的、彻底的漠然,比任何反应都更令人胆寒。

“到站了!我们到站了!下车!快开车门!”老人根本不理睬司机的质问,只是朝着张建军和陈晓梅的方向嘶声力竭地吼叫,另一只手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车门,发出急促而空洞的“砰砰”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如同绝望的鼓点。他抓着李哲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用力地将他往车门方向拖拽。

陈晓梅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场面吓懵了,不知所措地看向张建军。

“开门!”张建军几乎没有犹豫,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的目光与老人那充满血丝、盈满恐惧的眼睛短暂交汇,那里面传递的信息让他心脏骤停——那不是疯癫,那是看到了地狱景象的绝望!他猛地按下了开门按钮。

“哐当——嗤!”气动门发出泄气般的声响,猛地向两侧弹开。凛冽如刀的寒风瞬间呼啸着灌入,卷起地上的废报纸和尘土。

老人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还在挣扎叫骂的李哲硬生生地扯下了车。两人在站台冰冷的水泥地上狼狈地滚作一团。

“关门!快走!!”老人甚至来不及爬起,就朝着车厢内的张建军和陈晓梅发出最后一声撕裂般的、变调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和一种诀别的意味。

张建军脸色煞白,猛地按下了关门键。车门在老人嘶吼的余音中迅速合拢,隔绝了外面浓重的黑暗和那两个滚倒在地的身影。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引擎发出受伤野兽般的狂吼,公交车猛地向前一蹿,轮胎在路面上短暂地空转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随即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将韩家川站那点微弱的光亮和站台上那两个挣扎的人影,连同老人那声绝望的嘶吼,瞬间甩进了身后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渊。

车厢内,死寂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陈晓梅瘫软在售票员座位上,双手死死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那个工人蜷缩在座位上,双手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不成调的呜咽。后排那三个身影,依旧在角落的阴影里,纹丝不动,沉默如山。张建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又不断被黑暗吞噬的路面,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光明刻进眼底。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滑腻的汗水。前方,是通往香山终点的路,也是通往一片未知黑暗的绝途。公交车如同一口移动的、密封的铁棺材,载着无法言说的惊怖和注定终结的宿命,疯狂地驶向它最终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