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浑浊的老泪终于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下来。

“你怎么知道?!”李哲的声音都变了调,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反驳,想斥责这是封建迷信,是老人的疯话,但车厢里那三人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那双悬空的脚,还有此刻老人身上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濒死的恐惧感,都无比真实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老人艰难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远方公交车消失的方向,声音飘忽而苍凉,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平静:“我……我老家在关外……我爷爷……是给满人‘跳神’的萨满……”他艰难地喘了口气,“我小时候……见过……见过被‘祟’缠上的人……就是那个样子……死气沉沉的,脚不沾地,魂儿早就被拘走了……只剩下个空壳子等死……”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指节泛白,“那三个人上车……我就……我就闻到了……那股味儿……棺材板子底下沤烂了的土腥气……错不了……”

他猛地转过头,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哲的鼻尖,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一丝微弱的、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复杂情绪:“要不是……要不是看你小子年轻……阳气重……还算顺眼……老头子我……我自个儿跑还来不及……哪会……哪会拉你一把……”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瘫软下去,靠在冰冷的站牌柱子上,只剩下沉重的、破败的喘息声。

李哲呆立在原地,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老人带着满族口音的绝望叙述,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他最后一点试图用“幻觉”、“巧合”来粉饰太平的侥幸心理,彻底击得粉碎。那三个“人”身上挥之不去的土腥腐气,女人悬空的脚尖,他们上车时死水般的沉默,车厢里骤降的温度……所有被忽略、被强行解释的细节,此刻都化作狰狞的碎片,拼凑出一个令人魂飞魄散的真相!

“那……那张师傅……还有售票员……还有车上的人……”李哲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哭腔。

老人闭上眼睛,痛苦地摇了摇头,浑浊的泪水再次涌出,沿着深刻的皱纹流淌:“晚了……太晚了……被祟盯上……沾了死气……跑不掉的……跑不掉的……”他喃喃着,像是呓语,又像是最后的审判。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李哲。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上,和老人并排瘫靠着冰冷的站牌柱。寒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原野,如同无数亡魂的恸哭。远处的黑暗中,那辆载着不归人的375路公交车,连同它那点微弱的尾灯光亮,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这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将他们两人紧紧包裹,遗弃在这片被遗忘的荒野孤站。

“喂?喂!公交公司值班室吗?出事了!375路!末班车!375路末班车没回来!” 调度员老刘对着话筒嘶吼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巨大的运行时刻表。窗外,1995年11月15日的晨光惨白无力,带着初冬的寒意。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昨夜的发车记录簿,“圆明园——香山,末班,车号京A-37514,司机张建军,售票员陈晓梅” 那几行字在惨淡的日光灯下,显得异常刺眼。从凌晨四点开始,这条线路上早班的司机就陆续报告,没看到那辆熟悉的375停在香山总站。老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了冰窟。张建军是老司机了,从没出过岔子,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