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工头老疤的呵斥声、苦力的号子声、货轮的汽笛声都模糊了。我僵在原地,看着那双昂贵的皮鞋,看着鞋尖前那块沾了灰却依旧精致得刺眼的丝帕,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只想立刻钻进地缝里去。

顾少铮弯下了腰。

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码头污浊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只用指尖轻轻拈起帕子的一角,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然后,他抬起了头。

阳光有些刺眼,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或许还有一丝……玩味?像顽童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小虫子。

“你的?”他的声音隔着几步距离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码头的喧嚣,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慵懒腔调。

我喉咙发紧,像被砂纸磨过,只能笨拙地点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点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说话,只是手腕一扬。那块素白的丝帕再次被风卷起,这一次,它飘飘悠悠地,像一只断了线的白蝶,最终轻轻落在我满是汗渍和尘土的脚边。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带着随从,踏着石阶走进了那栋气派的商行大楼。阳光照在他挺括的西服后背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我呆立着,像被施了定身法。码头的热风裹着汗臭和灰尘扑在脸上,脚边那块丝帕安静地躺着,素净的翠竹图案被尘土沾染,像蒙上了一层阴翳。弯腰拾起它时,指尖触到那光滑微凉的丝绸,心口却像被那冰冷的皮鞋尖狠狠碾过,留下一种屈辱的钝痛,闷闷地堵在那里。

姐姐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警惕地瞪了一眼商行紧闭的大门,又紧张地上下打量我:“若雨?没事吧?他……他欺负你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

我摇摇头,紧紧攥着那块失而复得的帕子,丝绸的冰凉透过掌心直抵心尖,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和悸动。那帕子上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气,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十六岁贫瘠的心田里。

姐姐的眼神在我紧握的手和苍白的脸上来回扫了几次,眉头锁得更紧,最终只用力握了一下我的胳膊:“离那些人远点!记住没?”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落下。

我低下头,看着帕角那几竿孤零零的翠竹,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麻袋粗糙的边缘,喉咙里堵着那声没能答应的“嗯”。

命运像一个技艺拙劣又残忍的学徒,笨手笨脚地把两条丝线拧在一起,又猛地将它们扯断。

沈焕要走了。

消息是姐姐带回来的。那晚,她推开门时,脸上没了平日收工后的疲惫,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明亮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慌。她手里紧紧攥着两张小小的、硬硬的纸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若雨!”她的声音是抖的,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喘息,“沈焕……沈焕他接到任务,要走了!去北边!跟着……队伍!” “队伍”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重得像砸在人心上。她眼里那点光亮被巨大的恐惧吞噬着,像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