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摊开手掌。两张薄薄的船票躺在她的掌心,被汗浸得有些发软。昏黄的油灯下,船票上模糊的铅字和印章显得如此脆弱。“明晚……明晚十点,‘顺安号’……”她急促地说着,仿佛慢一点,那船就会开走,“他……他给我两张票!两张!若雨!”她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们一起走!离开这儿!去……去他说的地方!”她的眼睛里燃着孤注一掷的火焰,灼热又疯狂。
我的心猛地一沉。顾少铮那张带着疏离玩味的脸,他指尖拈起丝帕的冰凉触感,还有姐姐此刻眼中不顾一切的火焰……混乱的思绪像麻绳一样绞紧。“姐……”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砰!哗啦——!”
窗外,远远地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刺耳锐鸣和骤然爆发的巨大喧嚣!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屋里的空气。
我和姐姐同时扑到那扇糊着破报纸的窗户边。
码头的方向,火光冲天!
不是寻常的灯火,而是几处熊熊燃烧的大火!浓烟翻滚着,像巨大的黑色妖魔直扑夜空,将半个天幕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火光映照下,无数攒动的人影如同沸腾的怒涛,在狭窄的街巷和开阔的货场上疯狂涌动、冲撞。石块砸向紧闭的商行门窗,木棍在混乱中挥舞,绝望的嘶吼、愤怒的咆哮、凄厉的惨叫、尖锐的哨子声……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撕裂了夜的宁静。
劳工暴动!
像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绝望的顶点轰然爆发了!
“爹娘……”姐姐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失声低喃。多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逃难夜晚,爹娘被溃兵冲散的惨剧瞬间攫住了她。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那点奔向新生的火焰被巨大的恐惧和仇恨彻底扑灭,只剩下野兽般的惊惶和不顾一切的保护欲。
“若雨!躲好!别出来!”她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眼神锐利得骇人,一把将我狠狠推向屋内最黑暗的角落,力气大得我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土墙上。不等我反应,她已经抄起门边一根顶门的粗木棍,拉开门栓,决绝地冲进了门外那片火光与嘶吼交织的炼狱之中!
“姐——!”我的尖叫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喧嚣里。
我扑到门边,只看到姐姐靛蓝色的单薄背影,像一片投入怒海的叶子,瞬间就被混乱狂暴的人潮吞没了。那根木棍在她手中挥舞着,不是为了进攻,而是拼命地格挡着、推搡着四周失控的身体和挥舞的乱棍,艰难地朝着码头——船停泊的方向——挪动。火光在她身上跳跃,勾勒出她瘦削却无比倔强的轮廓。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再也顾不得姐姐的警告,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凭着本能,朝着姐姐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扑进那片混乱的地狱。
到处都是人!扭曲的面孔,挥舞的手臂,飞溅的鲜血,燃烧的杂物。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汗臭味混在一起,令人窒息。我尖叫着姐姐的名字,声音在巨大的嘈杂中细若蚊吟。不断有人撞到我,推搡我,我像狂风中的草叶,随时可能被踩碎。
“楚云!楚云——!”我声嘶力竭地哭喊,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凭着对姐姐身影的最后一点印象,朝着火光最盛、嘶吼最密集的货场中心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