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是她费尽心机,辗转托了当年父亲军中一个隐匿极深的旧部,从南疆瘴疠之地弄来的。到手已有月余,她却迟迟没有动作。并非不敢,而是……萧彻此人,城府太深,疑心太重。他的饮食起居,看似寻常,实则处处透着玄机。入口之物,必有专门的心腹内侍先行验过。药,更是由他最信任的老仆萧福亲自在小厨房煎熬,寸步不离。

她曾数次“殷勤”地想去小厨房“帮忙”,都被萧福那张恭敬却疏离的老脸挡了回来。

“夫人金尊玉贵,这等粗活老奴来做便是。”语气谦卑,眼神却锐利如鹰。

直到昨夜。

萧彻的病情似乎又有了反复,咳得整夜未眠,清晨时昏昏沉沉,连喂药都困难。萧福守了一夜,年迈的身体终究熬不住,被萧彻哑着嗓子强令下去歇息片刻。熬药的差事,暂时落到了另一个小厮身上。

机会,稍纵即逝。

沈青瓷亲自端了熬好的药,走向书房。药碗是温热的,青瓷细腻的釉面贴着掌心,那温度却让她觉得烫手。袖袋里的青瓷瓶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着。

书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病人特有的浑浊气息。萧彻半靠在床头引枕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眼窝深陷下去,平日里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此刻也失了神采,半阖着,显得疲惫而脆弱。玄色的寝衣衬得他脸色愈发难看,胸口随着艰难的呼吸微微起伏。

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权倾朝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尚书令威严?不过是个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病人。

沈青瓷的脚步顿在门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将那瞬间涌起的、不合时宜的软弱掐灭。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药好了。”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萧彻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那双因为高热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映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也映着她模糊的倒影。他看了她几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牵动了干裂的唇,渗出一点血丝,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咳嗽。

“有劳……夫人。”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破旧的风箱。

他伸出手,想去端那碗药。那手苍白修长,指节分明,此刻却带着病态的颤抖,连抬起都显得分外吃力。指尖几次碰到温热的碗壁,却无力端稳。

沈青瓷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机会!就在眼前!

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掩盖下,悄然滑向袖袋深处,触碰到那个冰冷的青瓷小瓶。只需一个极快的动作,拔开塞子,指甲轻轻一弹……一切就都结束了。父亲的遗命,沈家的血仇,她这三年的屈辱和隐忍……都将在这碗温热的汤药中,画上一个血色的句点!

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收紧,再收紧。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冰凉的瓷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只需一个念头!只需一瞬!

她微微倾身,伸出手,似乎要去帮他扶稳药碗。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同样苍白的手腕。她的指尖离那碗浓黑的药汁,只有寸许之遥。袖袋里的毒药瓶口,已被她无声地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