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梳头时,周敏突然指着镜子说:"你看你头顶。"李建国抬头,看见自己头顶秃了块硬币大的地方,头皮白得刺眼,像块没长草的地。他手一抖,桃木梳掉在地上,齿间缠着几根头发,根根都带着白头,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
"去问问你爸吧。"周敏脸色发白,往他身后躲了躲,"那老宅邪性得很,你姑的事他是不是瞒着啥?我昨天收拾你包,看见那把红漆木梳在动......"
"胡说啥!"李建国打断她,心里却发虚。连夜开车回了乡下,父亲住在堂屋西侧的耳房,窗户糊着层旧报纸,被风吹得哗哗响。听见动静披着衣服出来,看见李建国抓着头发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你奶奶说,掉头发是被'梳头娘'惦记了——她怪你没给你姑梳头。"
"什么梳头娘!"李建国吼道,声音在院子里回荡,惊飞了槐树上的夜鸟,"那就是个布偶!是封建迷信!"
"你姑走的时候头发没梳顺,"父亲从樟木箱里拿出那个布偶,红布包着的身子软塌塌的,像块浸了水的棉花,"你奶奶每天给她梳三遍头,梳了整整四十年。天不亮就起来梳,梳完了再去做饭;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梳,说这样头发能晒得蓬松;晚上点着油灯梳,梳齿碰到布偶的头发,沙沙响,像春蚕吃桑叶。你昨天把布偶扔在箱子里,连红布都没盖,她能不急吗?"
老人找出那把红漆木梳,从灶台上的瓦罐里舀了点清水,小心翼翼地给布偶梳头。李建国看见布偶头上的白发纠结在一起,被木梳慢慢梳开,像有条小蛇在蠕动,心里直发毛。
"老辈人说,小孩子早夭,魂魄会缠在亲人的头发里。"父亲的手直打颤,木梳在布偶头上停了停,"你奶奶临终前让我每月给布偶梳头,我搬去县城后忘了......建国啊,不是咱信迷信,是得记着前人的情分。就像你小时候掉的乳牙,你妈都给你收在铁皮盒里,不是怕牙丢了,是怕你忘了自己是咋长大的。"
梳子梳到第三十二下时,李建国突然觉得头皮不痒了。像有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从头顶一直摸到后脑勺。他摸了摸头顶,那块秃斑不知什么时候长出层细绒毛,白生生的,像春天刚冒头的草芽。
第三幕:百梳
七月半那天,李建国带着妻儿回了老宅。父亲早就在堂屋摆好了供桌,八仙桌擦得锃亮,露出底下的木纹,像幅山水画。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笔直地往上飘,旁边放着个青花瓷碗,盛着半碗清水,水面漂着片槐树叶。
"梳头得用井水。"父亲把碗递给李建国,粗粝的碗沿硌着他的手心,"你奶奶说,梳头娘喝井水,用井水梳的头才顺溜。自来水有股怪味,她不喜欢。"
他接过碗,指尖刚碰到水面就缩了回来——井水凉得像冰,三伏天里竟冒着凉气,冻得指尖发麻。周敏抱着儿子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孩子却指着樟木箱喊:"妈妈,那里有个小姐姐,她头发好乱。"
李建国心里一紧,打开红布包。布偶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乌黑发亮,像是抹了油,眉眼间的黑线淡了许多,嘴角的弧度也柔和了,不像之前那么诡异。他拿起红漆木梳,沾了点井水,学着父亲的样子给布偶梳头。木梳碰到头发的瞬间,他听见声极轻的叹息,像风吹过窗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