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墨一声令下,堂下那群身穿蜀锦的衙役,便如狼似虎地围了上来。

他们手中的水火棍,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丽质的脸色白了几分,但依旧昂首挺立,不肯露出半分怯意。

“我看谁敢!”

侍女文雅一个箭步,挡在了李丽质身前。

林墨歪在椅子上,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本官审案,主犯还未说话,一个下人也敢在此狂吠?”

“掌嘴。”

“住手!”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从衙门口炸响。

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青年,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身穿一身武官劲装,腰间挎着横刀,龙行虎步间,自有一股军旅的悍勇之气。

来人正是尉迟宝林。

他一把将文雅和李丽质护在身后,怒视着堂上的林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县令是要屈打成招吗!”

林墨总算坐正了身子。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新来的这个莽汉,嘴角扯了扯。

“哟,又来一个出头的。”

他挥了挥手,让衙役退下。

“行了,既然原告和苦主都到齐了,那就重新升堂。”

他将视线投向李丽质。

“你,叫什么名字,状告何人,所为何事,一并说来。”

李丽质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

“民女李紫兰。”

李紫兰?林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名字有点意思。

李,国姓。紫,公卿之色。

这小妞口气不小。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那件紫熟锦绫裁成的襦裙上。

这料子,顶级的蜀锦,一匹就得百十贯钱,还得有门路才能买到。

做成这么一身衣服,手工钱不算,光料子钱就够寻常人家吃用好几年了。

自己这县衙的开销,一个月也不过几百贯,养这么一个女人,还真有点费劲。

大堂两侧的衙役,还有县丞赵勇,一个个都看直了眼。

他们哪见过这等姿容气度的女子,那张脸,那身段,比平康坊里最红的头牌还要胜过百倍。

“咳!”

林墨重重地咳了一声。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

“俸禄不想要了是不是?一群没出息的东西!”

赵勇和一众衙役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在多看一眼。

尉迟宝林见林墨的视线一直在李丽质身上打转,还以为他动了什么歪心思,当场就炸了。

他本就是个炮仗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

“狗官!你看什么看!”

尉迟宝林指着林墨的鼻子破口大骂。

“眼睛再敢乱瞟,信不信老子给你挖出来!”

话音落下。

整个大堂的空气,陡然变得冰冷。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林墨身上散发出来。

那冰冷的杀机,令尉迟宝林变得紧张,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太师椅上,林墨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上一片森寒。

他一步一步,走下堂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尉迟宝林的心跳上。

他走到尉迟宝林面前,不过三尺距离停下。

“你,刚才,叫我什么?”

尉迟宝林喉结滚动,被那股无形的杀气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尉迟宝林自幼在军中长大,见过尸山血海,也见过李靖、侯君集那样的沙场宿将。

可那些百战名将身上的杀气,都不低眼前这个人。

林墨继续说道,“狗官?”

三年前。

长孙无忌府上。

那个老狗,也是用差不多的腔调,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一个商贾之子,也配与世家子弟同列金榜。

三年前。

太极殿。

他用长刀在那根蟠龙金丝楠木横梁上,刻下那二十八个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立下的誓言,从未有一刻忘记。

这三年来,他在这西南边陲之地,当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土皇帝。

贪赃枉法,奢靡无度,玩忽职守。

他把一个“混账”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一遍,甚至做得更好。

为什么?

因为他在浇灌自己的“黄金甲”。

他在用这灌县的民脂民膏,用这西南的钱粮,养自己的兵,铸自己的刀。

等到他花开的那一天,他要让长安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都闻一闻这冲天的香阵。

他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规矩。

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却说他是个“狗官”。

“赵县丞。”

“在,在,大人,小人在。”

赵勇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一张脸煞白,汗水把官帽的内衬都浸湿了。

“本官问你,按我大唐律例,当众辱骂朝廷命官,咆哮公堂,该当何罪?”

赵勇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大人,按律,轻则杖二十,重则……重则可判流刑。”

“哦?”

林墨拖长了音调。

“那他刚才,指着本官的鼻子骂。”

“这算轻的,还是重的?”

尉迟宝林终于从那股威压中缓过劲来,胸口剧烈起伏,他怒吼道:“你敢!我乃鄂国公尉迟恭之子,尉迟宝林!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李丽质的脸色也变了。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个林墨,简直就是个疯子,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徒。

“鄂国公?”

林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出了声。

“别说你爹是鄂国公,就算是你爹李世民站在这儿,在本官这堂上,也得守本官的规矩。”

“本官,就是规矩。”

他脸上的笑意一收。

“来人!”

“在!”

那群刚刚还吓得腿软的衙役,被他这一声断喝,激得一个激灵,齐声应诺。

“给本官把这个咆哮公堂的莽夫,拖下去!”

“重打八十大板!”

“打到本官满意为止!”

八十大板?

这打下去,人还有命吗?

这已经不是惩戒,这是要下死手了。

“我看谁敢!”

尉迟宝林“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刀锋直指林墨。

大堂内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却踟蹰不前。

一边是顶头上司的死命令,一边是国公之子明晃晃的刀子,他们哪个都得罪不起。

“怎么?”

林墨的语气里,透出一些不耐烦。

“本官的俸禄,是养了一群废物吗?”

“还是说,你们也想跟他一样,尝尝这水火棍的滋味?”

一众衙役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对县令的恐惧占了上风。

他们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举着棍子围了上去。

“住手!”

李丽质急忙出声制止。

她走到堂前,对着林墨福了一福。

“林大人,此事皆因民女而起,与尉迟将军无关。”

“他只是性情急躁,并非有意冒犯大人,还请大人看在他父亲为国尽忠的份上,从轻发落。”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

林墨打量着她。

不得不说,这小妞确实有几分胆色。

换做寻常女子,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

“你叫李紫兰是吧?”

林墨问。

“是。”

“好,本官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

林墨的话锋一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八十大板,可以不打。”

“但是……”

他顿了顿。

“冲撞公堂,藐视本官,这个罪,他得认。”

“让他,跪下,给本官磕三个响头,说一句‘大人我错了’。”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什么?

让他尉迟宝林,给一个七品狗官下跪磕头?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做梦!”尉迟宝林气得双目赤红。

林墨摊了摊手。

“路,我已经给你们指出来了。”

“跪,还是打,你们自己选。”

“本官,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

他靠在椅子上,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气。

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