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一声令下,堂下那群身穿蜀锦的衙役,便如狼似虎地围了上来。
他们手中的水火棍,在地上顿了顿,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丽质的脸色白了几分,但依旧昂首挺立,不肯露出半分怯意。
“我看谁敢!”
侍女文雅一个箭步,挡在了李丽质身前。
林墨歪在椅子上,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本官审案,主犯还未说话,一个下人也敢在此狂吠?”
“掌嘴。”
“住手!”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从衙门口炸响。
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青年,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他身穿一身武官劲装,腰间挎着横刀,龙行虎步间,自有一股军旅的悍勇之气。
来人正是尉迟宝林。
他一把将文雅和李丽质护在身后,怒视着堂上的林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这县令是要屈打成招吗!”
林墨总算坐正了身子。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新来的这个莽汉,嘴角扯了扯。
“哟,又来一个出头的。”
他挥了挥手,让衙役退下。
“行了,既然原告和苦主都到齐了,那就重新升堂。”
他将视线投向李丽质。
“你,叫什么名字,状告何人,所为何事,一并说来。”
李丽质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
“民女李紫兰。”
李紫兰?林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名字有点意思。
李,国姓。紫,公卿之色。
这小妞口气不小。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那件紫熟锦绫裁成的襦裙上。
这料子,顶级的蜀锦,一匹就得百十贯钱,还得有门路才能买到。
做成这么一身衣服,手工钱不算,光料子钱就够寻常人家吃用好几年了。
自己这县衙的开销,一个月也不过几百贯,养这么一个女人,还真有点费劲。
大堂两侧的衙役,还有县丞赵勇,一个个都看直了眼。
他们哪见过这等姿容气度的女子,那张脸,那身段,比平康坊里最红的头牌还要胜过百倍。
“咳!”
林墨重重地咳了一声。
“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
“俸禄不想要了是不是?一群没出息的东西!”
赵勇和一众衙役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在多看一眼。
尉迟宝林见林墨的视线一直在李丽质身上打转,还以为他动了什么歪心思,当场就炸了。
他本就是个炮仗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
“狗官!你看什么看!”
尉迟宝林指着林墨的鼻子破口大骂。
“眼睛再敢乱瞟,信不信老子给你挖出来!”
话音落下。
整个大堂的空气,陡然变得冰冷。
一股无形的压力从林墨身上散发出来。
那冰冷的杀机,令尉迟宝林变得紧张,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太师椅上,林墨缓缓站起身。
他的脸上一片森寒。
他一步一步,走下堂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尉迟宝林的心跳上。
他走到尉迟宝林面前,不过三尺距离停下。
“你,刚才,叫我什么?”
尉迟宝林喉结滚动,被那股无形的杀气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尉迟宝林自幼在军中长大,见过尸山血海,也见过李靖、侯君集那样的沙场宿将。
可那些百战名将身上的杀气,都不低眼前这个人。
林墨继续说道,“狗官?”
三年前。
长孙无忌府上。
那个老狗,也是用差不多的腔调,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一个商贾之子,也配与世家子弟同列金榜。
三年前。
太极殿。
他用长刀在那根蟠龙金丝楠木横梁上,刻下那二十八个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他立下的誓言,从未有一刻忘记。
这三年来,他在这西南边陲之地,当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土皇帝。
贪赃枉法,奢靡无度,玩忽职守。
他把一个“混账”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一遍,甚至做得更好。
为什么?
因为他在浇灌自己的“黄金甲”。
他在用这灌县的民脂民膏,用这西南的钱粮,养自己的兵,铸自己的刀。
等到他花开的那一天,他要让长安城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都闻一闻这冲天的香阵。
他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规矩。
而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却说他是个“狗官”。
“赵县丞。”
“在,在,大人,小人在。”
赵勇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一张脸煞白,汗水把官帽的内衬都浸湿了。
“本官问你,按我大唐律例,当众辱骂朝廷命官,咆哮公堂,该当何罪?”
赵勇哆哆嗦嗦地回答:“回,回大人,按律,轻则杖二十,重则……重则可判流刑。”
“哦?”
林墨拖长了音调。
“那他刚才,指着本官的鼻子骂。”
“这算轻的,还是重的?”
尉迟宝林终于从那股威压中缓过劲来,胸口剧烈起伏,他怒吼道:“你敢!我乃鄂国公尉迟恭之子,尉迟宝林!你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李丽质的脸色也变了。
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个林墨,简直就是个疯子,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徒。
“鄂国公?”
林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出了声。
“别说你爹是鄂国公,就算是你爹李世民站在这儿,在本官这堂上,也得守本官的规矩。”
“本官,就是规矩。”
他脸上的笑意一收。
“来人!”
“在!”
那群刚刚还吓得腿软的衙役,被他这一声断喝,激得一个激灵,齐声应诺。
“给本官把这个咆哮公堂的莽夫,拖下去!”
“重打八十大板!”
“打到本官满意为止!”
八十大板?
这打下去,人还有命吗?
这已经不是惩戒,这是要下死手了。
“我看谁敢!”
尉迟宝林“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刀锋直指林墨。
大堂内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却踟蹰不前。
一边是顶头上司的死命令,一边是国公之子明晃晃的刀子,他们哪个都得罪不起。
“怎么?”
林墨的语气里,透出一些不耐烦。
“本官的俸禄,是养了一群废物吗?”
“还是说,你们也想跟他一样,尝尝这水火棍的滋味?”
一众衙役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对县令的恐惧占了上风。
他们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举着棍子围了上去。
“住手!”
李丽质急忙出声制止。
她走到堂前,对着林墨福了一福。
“林大人,此事皆因民女而起,与尉迟将军无关。”
“他只是性情急躁,并非有意冒犯大人,还请大人看在他父亲为国尽忠的份上,从轻发落。”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
林墨打量着她。
不得不说,这小妞确实有几分胆色。
换做寻常女子,早就吓得花容失色了。
“你叫李紫兰是吧?”
林墨问。
“是。”
“好,本官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
林墨的话锋一转。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八十大板,可以不打。”
“但是……”
他顿了顿。
“冲撞公堂,藐视本官,这个罪,他得认。”
“让他,跪下,给本官磕三个响头,说一句‘大人我错了’。”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什么?
让他尉迟宝林,给一个七品狗官下跪磕头?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做梦!”尉迟宝林气得双目赤红。
林墨摊了摊手。
“路,我已经给你们指出来了。”
“跪,还是打,你们自己选。”
“本官,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
他靠在椅子上,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气。
整个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