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敢了?”林墨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诬告之前,总得先问问代价吧?”
李丽质挺直了脊背,输人不输阵。
“民女既然敢告,自然敢当!”
她迎着林墨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问:“还请林大人明示,若民女诬告,该当何罪?”
“好说。”林墨站起身,在堂上踱了两步。
“本官这个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喜欢把人关进大牢里浪费粮食。”
“所以,杖责、流放、监禁,这些都免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角落里的尉迟宝林和文雅都提起了心。
这疯子,又想玩什么花样?
林墨停下脚步,伸出两根手指。
“本官只要两样东西。”
“第一,名誉损失费。本官好歹是朝廷命官,被你这么当众一闹,声誉扫地,以后还怎么为民做主?这笔钱,你得赔。”
“第二,精神损失费。本官今天本来心情挺好,被你这么一搅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都憔悴了。这心灵上的创伤,你得补。”
名誉损失费?
精神损失费?
李丽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大唐律例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两条?
“至于赔多少嘛……”林墨摸了摸下巴,视线在她那身紫熟锦绫的衣裙上扫过,“看李姑娘你的穿着,想必也不差钱。本官就要个十万贯,不过分吧?”
十万贯!
尉迟宝林差点跳起来。
这狗官的胃口,比饕餮还大!
长安城里一座上好的宅子,也不过千贯。十万贯,足够买下小半个平康坊了!
李丽质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林墨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之徒。
只要是贪财,那就好办。
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好。”李丽质干脆利落地应下,“若是民女诬告,十万贯,分文不少。”
她话锋一转。
“那若是民女告赢了呢?”
“林大人又该当如何?”
林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本官要是输了,这身官袍,这顶乌纱帽,当场就给你。”
“不止如此,”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本官就在这公堂之上,当着全县衙役的面,给你磕头认错。”
“如何?”
这个赌注,不可谓不大。
她不信,铁证如山,这狗官还能翻了天去。
“一言为定!”
“好!”林墨坐回太师椅上,“那咱们就开始吧。”
“李姑娘,你刚才的指控,本官没记错的话,第一条就是本官这县衙,规格逾制,贪赃枉法,对吧?”
“不错!”李丽z质朗声道,“七品县令,年俸不过二十五贯。敢问林大人,你修建这座堪比王府的县衙,钱从何来!”
这是她最有力的证据。
这县衙的奢华,是个人都看得见,他总不能把这朱漆大门和汉白玉大案给变没了吧?
林墨没有直接回答。
他反而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李姑娘,你到我这灌县,有几天了?”
李丽质一愣,但还是如实回答:“连今天,三日。”
“那你这三日,在灌县县城里,可见过一个乞丐?”
乞丐?
李丽质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身边的文雅和角落里的尉迟宝林,也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他们这一路从长安南下,见过朱门酒肉臭,也见过路有冻死骨。
尤其是在长安城,天子脚下,乞丐成群结队,屡见不鲜。
可是在这灌县……
尉迟宝林想了半天,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别说,好像还真没看着……”
文雅也轻轻摇头。
李丽质的心,咯噔一下。
她仔细回忆着这几日在灌县的所见所闻,街道整洁,行人脸上虽无富贵之气,却也衣食无忧,神情安然。
确实……一个乞丐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林墨将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看到了吧?”
“这就是答案。”
他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本官治下的灌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耕者有其田,商者有其利,治下无一人乞食。你说,这是不是政绩?”
李丽质咬着嘴唇,无法反驳。
“既然是政绩,那自然是本官与这满堂官吏,共同努力的结果。”
“本官觉得,大家伙儿辛苦了,理应有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办公。这衙门修得好一点,气派一点,怎么了?”
“这叫彰显我灌县吏治之功,提振我等为民之心!”
“至于钱……”林墨撇了撇嘴,“灌县三年无有大案,府库充盈,花自己的钱,修自己的衙门,还得跟朝廷报备不成?”
“再说了,此事本官早就张榜公示,全县百姓都同意了。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上街去问,但凡有一个百姓说本官强征了一文钱,本官这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一番话,说得是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李丽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奢华县衙的背后,竟然是“治下无饿殍”的惊人政绩。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一直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此刻却发现,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这个林墨,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贪官,他……他是一个能力出众到可怕的能臣?
不,不可能!
李丽质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抓住了他话里的另一个漏洞。
“好!就算你修县衙的钱来路正当!”
“那你无故休沐,又作何解释?”
“大唐官制,旬休,也就是十日一休。本月初一,并非休沐之日,你却与益州大都督孟刚一同闭门谢客!此乃玩忽职守,更是目无君上!”
这一次,看你如何狡辩!
这可是白纸黑字的国家制度,容不得半点含糊。
“旬休?”林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李姑娘,你可知我灌县,已经有多久没接到状纸了?”
李丽质哪里知道这个。
林墨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县衙大堂的惊堂木,连灰都落了一层。要不是你今天来,它还得继续睡大觉。”
他摊了摊手,“你说,这满县上下,屁事没有,百姓安居乐业,本官手下的这帮兄弟,天天坐在衙门里大眼瞪小眼,有意思吗?”
“长安城的官老爷们,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案牍劳形,结果呢?事情越管越多,百姓越来越苦。那叫什么?那叫事倍功半!”
“而本官这里,”林墨指了指自己,“三个月不开张,开张管三天。这就叫事半功倍!”
“既然效率高,事情少,那多休息两天,又有什么问题?”
他慢悠悠地说道:“本官不但要休,而且已经跟赵县丞商量好了。从下个月开始,我灌县试行‘逢十休二’。等以后效率再高点,干脆一个月休八天,让他们都回家抱老婆孩子去。”
“本官这叫体恤下属,人性化管理,怎么就成了玩忽职守?”
李丽质被他这一套歪理邪说,冲击得头脑发昏。
事倍功半……事半功倍……
他这番话,听起来荒谬至极,却又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
他刚才说“长安城的官老爷们”!
他这是在讽刺朝廷!讽刺中枢!
更深一层……
这大唐的天下,是谁的天下?
是她父皇的天下!
说长安官府事倍功半,管理无能,那岂不是在说,她父皇李世民……
不如他一个七品县令?!
李丽质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个人……
他是个疯子!一个胆敢嘲讽皇权,视朝廷法度如无物的狂徒!
他分明是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