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丽质胸口堵着一股气,不吐不快。

值这个价?

什么价?

一个玩忽职守,在剿匪路上都能睡着的县令,凭什么值这个价?

“这位大哥,你这话说得,我有些听不明白。”

李丽质催马上前,与那老衙役并行。

“何为他该得的?何为拿命换来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质问。

“太平盛世,一个七品县令,难道还能上阵杀敌,马革裹尸不成?”

那老衙役听出了她话里的刺,却不生气。

他只是看了一眼在前方马背上随着颠簸起伏的林墨,脸上露出的,依旧是那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姑娘,你不是我们灌县人,你不知道。”

“三年前,大人刚来的时候,这灌县,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老衙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那时候的灌县,一句话就能说清,穷山恶水,刁民遍地。”

“城里几大家族把持一切,城外山匪横行,官府的文书,出了县衙的门就是一张废纸。”

“我们这些当差的,说好听点是衙役,说难听点,就是给那些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狗。”

“谁给的钱多,就听谁的。”

“没人把我们当人看,我们自己也没把自己当人看。”

李丽质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能从这老衙役的语气里,听出一种深刻的屈辱和麻木。

“可是大人来了。”

老衙役的话锋一转,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他来了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他只用了一个月,就让城里那几个横着走了几十年的大户,哭着喊着把侵占的田地都吐了出来。”

“他只带了我们这几十号人,就把盘踞在青城山几十年的悍匪给剿了。”

“那一仗,我们死了十几个弟兄,大人自己也中了三箭,差点就没回来。”

老衙役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蓝色的劲装。

“我们现在穿的衣服,吃的饱饭,拿的安家费,活得像个人样,全都是大人给的。”

“你说,他现在喝点酒,睡个觉,过不过分?”

尉迟宝林在后面听得瞠目结舌。

剿匪?

就凭这群歪瓜裂枣?

他还是不信。

李丽质的心,却被狠狠地触动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贵为天子,九五之尊,仅仅是因为多修了几间宫殿,多办了几场宴席,就要被那个叫魏征的老头子堵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他骄奢淫逸,不知民间疾苦。

父皇每次都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可眼前的林墨。

他修的县衙比王府还奢华,他定的休沐比朝廷还随意。

他的下属,却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凭什么?

因为他真的让治下的百姓过上了好日子。

因为他真的为这帮下属拼过命。

一个巨大的疑问,在李丽质的心中升起。

这个林墨,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哪里人?”

李丽质问出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大人是蜀县人氏。”

老衙役的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说出来怕吓着姑娘你。”

“三年前,大人他,才十五六岁,就高中了进士!”

听闻此言,李丽质、文雅、尉迟宝林三人心神剧震,脑中嗡的一声。

“啥玩意?”

尉迟宝林嗓门最大,直接喊了出来。

“十五岁的进士?老哥你莫不是在说书哦!”

大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也是十八岁才及第。

十五六岁?

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千真万确!”老衙役的脖子都红了,像是在捍卫自己的信仰,“此事整个蜀县都知道,做不得假。只是后来……后来在吏部选试的时候,得罪了权贵,这才被发配到我们灌县来的。”

“对别人来说,是发配。”

老衙役嘿嘿一笑。

“可对我们灌县几十万百姓来说,那就是天上掉下来个活菩萨。”

李丽质已经听不到老衙役后面的话了。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几个字。

十五岁。

进士。

得罪权贵。

一个模糊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在马背上酣睡的懒散青年,慢慢重合。

她想起了自己一直暗中追查的那件事。

三年前,贞观四年的科举。

她的未婚夫婿长孙冲,夺得了状元之名。

可她比谁都清楚,以长孙冲那点才学,连中个举人都费劲,如何能成为状元?

她曾偷偷看过那篇被父皇誉为“经天纬地”的状元策论。

那篇文章里,对长安治安的剖析,对坊市管理的建议,鞭辟入里,让她这个长于深宫的公主都为之折服。

后来长安城推行新的巡防制度,很大程度上就是借鉴了那篇策论的思路,效果斐然。

她一直想找到写出那篇策论的真正主人。

她觉得,那才是真正配得上自己的人。

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心怀天下苍生的英雄。

而不是长孙冲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

此刻,她看着林墨的背影。

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十五岁的天才进士。

被权贵打压,发配边远之地。

经略一方,政绩斐然。

这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可能。

难道……

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人?

不。

不可能。

李丽质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要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个人,是她心中的光。

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满嘴胡话,贪财好色,玩忽职守的狗官?

可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在说。

除了他,还能有谁?

除了他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谁还能在十五岁的年纪,写出那样的惊世策论?

除了他这样被贬谪的奇才,谁还能在灌县这种地方,做出这等惊人的政绩?

她忽然觉得,林墨那张口就要一万贯的贪财嘴脸,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甚至,他那套“人性化管理”的歪理邪说,都显得有几分道理。

李丽质的心,彻底乱了。

一个时辰的路,在胡思乱想中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队伍在一处山谷前停了下来。

前方,两座大山壁立千仞,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山壁上,隐约可见一座用巨木搭建的山寨,一面“金川”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赵县丞催马来到林墨身边,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

“大人,醒醒。”

“到金川山了。”

林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

“啊?这么快就到了?”

他从马背上坐直身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远处的山寨。

“行了,准备开工。”

他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

“收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