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那声“收租了”,喊得中气十足。
使他身后那三百多号人,气势轰然一变。
刚才还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现在,成了一群嗷嗷叫的饿狼。
“噢噢噢!收租喽!”
“开工开工!晚了没汤喝了!”
“前面的兄弟跑慢点,给后面的留口肉吃!”
喊什么的都有,乱糟糟的,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头发麻的兴奋。
李丽质懵了。
她看着这群摩拳擦掌的“衙役”,再看看山壁上那座戒备森严的山寨,只觉得这个世界荒诞得不真实。
尉迟宝林握紧了手里的横刀,凑到李丽质身边,压低声音。
“公主,情况不对。”
“这哪里是剿匪,分明就是黑吃黑啊!”
李丽质没有说话,她的心跳得飞快。
她不相信林墨会这么蠢,带着一群衙役来跟土匪火并。
这背后,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林墨从马背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走到队伍最前面,也不整队,也不训话。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马扎,慢悠悠地打开,一屁股坐下了。
赵县丞很有眼色地递上一个水囊。
林墨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对着山寨的方向,扯开嗓子喊。
“窦天霸!王铁锤!刘黑蛋!”
“你们三个龟儿子,给老子滚出来!”
“查账了!”
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传出老远。
查账?
李丽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心头一沉。
果然,他们是一伙的。
林墨根本就是这伙土匪的后台!
他所谓的剿匪,只是一个由头,实际上是来分赃的!
她感觉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亏她刚才还对这个人生出了一点点不该有的念头。
他果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酷吏、土匪头子!
尉迟宝林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要不是李丽质死死按住他,他怕是已经冲上去跟林墨拼命了。
山寨上,一阵骚动。
吊桥吱吱呀呀地放了下来,寨门大开。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大汉,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绸缎衣裳,从里面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凶神恶煞的头目,三个人跑到林墨面前,连滚带爬,直接跪下了。
“大……大人……”
为首的那个,正是匪首窦天霸。
他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山大王的威风,活脱脱一个见了东家的账房先生。
“大人,您……您怎么亲自来了?”窦天霸的声音都在发抖。
“小的们正准备把这个季度的‘孝敬’给您送去呢,您这……这阵仗也太大了点吧?”
林墨翘着二郎腿,用马鞭的末梢,敲了敲窦天霸的脑门。
“少废话。”
“我问你,这个月的账,怎么做的?”
窦天霸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大人明鉴!这个月吐蕃和吐谷浑的商队少了,咱们……咱们收成不好。可该给县衙的七成份子,一文钱都没敢少您的呀!”
七成!
李丽质的心,凉了半截。
她全明白了。
这金川寨的土匪,根本就是林墨养的狗。
他让土匪去抢劫过往的胡商,然后自己坐收七成的赃款。
这比直接收税来钱快多了,也黑多了。
难怪灌县府库充盈,难怪他能修得起那么奢华的县衙。
钱,都是这么来的!
“是吗?”
林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马鞭,指向了队伍后面的李丽质一行人。
“那他们呢?”
“他们的账,你又是怎么算的?”
窦天霸顺着马鞭的方向看过去,当他看到李丽质那张脸的时候,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
“大……大人……这……这是个误会!”
“误会?”
林墨笑了。
“你们的规矩是什么,在说一遍我听听。”
另一个匪首王铁锤抢着回答:“不动我大唐子民,这是大人您定下的死规矩!”
“说得好。”
林墨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是死规矩,为什么还要犯?”
“大人饶命啊!”窦天霸哭丧着脸,连连磕头,“是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见那小娘……不,见那位姑娘,生得实在是……就一时没忍住,动了歪心思。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确实该死。”
林墨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我林墨这里,只给一次机会。”
“你们用完了。”
他站起身,收起了小马扎,重新跨上了那匹白马。
他没有再看地上的三个人一眼。
他调转马头,面向自己的三百部下。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举起了一只手。
“综合管理队。”
“是!”左边那支蓝色劲装的队伍,齐声应喝。
“封锁谷口,清点人头。跑了一个,你们队长自己去领三十军棍。”
“遵命!”
蓝衣队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占据了山谷唯一的出口。
“治安巡防队。”
“在!”中间那支黑甲队伍,声若洪钟。
“寨墙上,除了咱们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活物。自由射击,三轮之后,我要那上面比狗舔的都干净。”
“得令!”
两百具手弩同时举起,黑压压的弩箭,对准了寨墙上那些探头探脑的土匪。
“机动支援队。”
“吼!”右边那五十名红衣壮汉,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手中的大刀片子闪着瘆人的光。
李丽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地盯着林墨的背影,想知道他会对这支最精锐的力量,下达什么命令。
是让他们冲锋?还是让他们掠阵?
“这个寨子,太丑了。”
“拆了它。”
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李丽质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拆了它?
这不是攻城,不是剿匪。
这是……拆迁?
“小的们!”
机动支援队的队长,一个身高九尺的巨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举起了他的门板大刀。
“大人嫌这儿碍眼!”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开工!”
“嗷——!”
五十名红衣壮汉,立刻扛着大刀,迈开大步,朝着那座木石结构的山寨,发起了冲锋。
他们的步伐沉重而有力,整个山谷仿佛都在震动。
与此同时。
“放!”
随着治安巡防队队长的一声令下。
“嗖嗖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无数的弩箭,形成了一片乌云,兜头盖脸地朝着寨墙上泼洒而去。
惨叫声,哀嚎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只是一轮齐射,寨墙上就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土匪。
李丽质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文雅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了李丽质的衣袖。
这分明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她终于明白,林墨所谓的“收租”,是什么意思了。
他根本不是在跟土匪分赃。
他是这片土地唯一的王。
金川寨,只是他放养的一群牲口,替他从过路的肥羊身上薅羊毛。
而他,是那个定期来剪羊毛的牧场主。
今天,这群牲口不但没产出足够的羊毛,还咬了不该咬的人。
所以,牧场主决定,不跟他们废话了。
直接连窝端了,宰了吃肉。
他跟她要那两千贯,根本不是什么剿匪的费用。
那是……买下这三百多条土匪性命的钱!
一个冷酷、霸道、视人命如草芥的形象,在李丽质的脑海里,与那个玩世不恭的懒散县令,重叠在了一起。
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也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