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书白在灼痛中猛然睁眼。右腿的伤口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碾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肌肉,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窝棚里飘着草药的苦涩与血腥的咸腥,清晨的阳光透过油布缝隙,在泥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却暖不透空气中的寒意。
"醒了就别动。" 李红英的声音从侧方传来,带着惯有的冷静,"刚熬好的药膏,凉着敷能好受些。"
冰凉的药膏触到伤口时,程书白下意识绷紧了脊背。药膏里掺着薄荷,短暂压下灼热,却让皮肉撕裂般的痛感更清晰。这半个月来,他早已习惯这种每日例行的 "酷刑",只是喉间的闷哼还是没忍住。
"小石头呢?" 他哑着嗓子问,喉咙干得像要裂开。
"跟王叔学埋地雷去了。" 李红英正用布条仔细缠裹伤口,指尖动作稳得没一丝颤,"那小子机灵,昨天已经能自己选位置设绊雷了,王叔说他是天生的侦察兵料子。"
程书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草铺的缝隙。十岁的孩子,本该在课堂上数星星、背唐诗,现在却在学怎么让敌人粉身碎骨。他想起战前课堂上,小石头举着沾着墨汁的小手问 "太阳为什么会落山",那时孩子眼里的光,比现在窝棚里的阳光还要亮。可现在,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硝烟熏出的冷硬,和随时准备出鞘的仇恨。
"今天能让我坐会儿吗?" 他换了个话题,不想让自己沉进那片酸楚里。
"勉强能撑半个时辰,不能多。" 李红英往他背后垫了捆干草,"赵队长说等你醒了,要跟你细谈。"
终于能坐直身子,程书白才看清这方寸 "医院" 的全貌。角落里堆着晒干的草药,分类捆扎得整整齐齐;几块破木板拼成的桌上,摆着酒精瓶、镊子和用开水煮过的纱布;最显眼的是墙上贴着的几张纸 —— 那是他受伤前帮李红英画的人体解剖图,标注着主要血管和神经走向。这简陋窝棚里的专业,全靠李红英这位县城医院的前护士硬撑着。
"你上次说的情报,对上了。" 李红英突然开口,缠绷带的手顿了顿,"赵队长派去的人亲眼看见了,日军沿线修的仓库,里面堆的全是... 毒气弹。"
"毒气弹" 三个字像冰锥扎进程书白的后颈,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在北平读医科时,教授讲过一战的毒气战 —— 芥子气能让皮肉溃烂,光气能灼穿肺叶,那些无色无味的死亡,从不分辨士兵与平民。
"必须毁掉它们。"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在发颤,"那东西要是撒在山里..."
"队里已经在计划了。" 李红英打断他,把最后一个结系紧,"等你能站稳了,赵队长会跟你说细节。"
李红英走后,程书白摸出草铺下的小本子和半截铅笔。这半个月,写日记成了他对抗麻木的唯一方式。
"七月二日。腿伤未愈,夜不能寐。小石头沉迷埋雷,指尖磨出的茧比握笔时厚了三倍。日军化学武器属实,人类对同类的残忍,竟能到这地步..."
笔尖 "啪" 地折断。程书白叹了口气,摸找小刀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 —— 是小石头送他的折叠刀。孩子说 "老师用它削铅笔方便",可这刀锋利得能划开树皮,像极了孩子新近长出的棱角。
窝棚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带着泥土的腥气。小石头掀帘进来,脸上沾着泥印子,额角挂着汗珠,眼睛却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