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明非终于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厚厚的积雪,朝着废墟中心那个跪倒的身影走去。他的脚步很稳,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在这片只剩下风嚎的死寂荒原上,清晰得如同心跳。

他走到楚子航面前,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师兄那双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却已难掩疲惫深重的黄金瞳。

然后,路明非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那只手修长、稳定,没有任何力量的炫耀,只是平静地摊开在楚子航的面前,掌心向上。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跨越了三年时光与生死界限的讯号。

楚子航的视线从路明非平静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摊开的手掌。那燃烧的黄金瞳里,复杂的情绪翻涌着——警惕、审视、一丝微不可察的困惑,最终,那火焰深处,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撬开了一道缝隙。那是一种超越语言的理解。

他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松开了那柄随时可能碎裂的村雨。刀“哐当”一声落在坚硬的冻土上,声音不大,却异常刺耳。然后,那只同样伤痕累累、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抬起,最终,坚定地、重重地握住了路明非伸出的手。

冰冷、粗糙、沾满血污的触感瞬间传来,带着西伯利亚冻土和尼伯龙根深处的寒意。

路明非的手很稳,稳稳地握住了那只手,然后发力,将那个几乎被冻僵、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身体,从冰冷的雪地里拉了起来。

楚子航站直了身体,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他终究是靠自己站住了。他甩开了路明非的手,似乎这短暂的依靠已经足够。他弯腰,沉默地捡起地上那柄布满裂纹的村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他抬起眼,再次看向路明非。这一次,那燃烧的黄金瞳中,只剩下纯粹的询问,如同刀锋般锐利,直指核心:我回来了,然后呢?

路明非迎着他的目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师兄,”他说,“欢迎回来。世界……有点不一样了。我们该回去了。”

他没有解释“不一样”在哪里,但楚子航的黄金瞳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空气中某些无形的、令人不安的弦音。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村雨插入腰后一个残破的皮质刀鞘里,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僵硬,却异常坚定。

路明非转过身,不再看那片吞噬了楚子航三年的废墟裂口。那个幽深的洞口正在迅速缩小、弥合,最后一丝不稳定的电弧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迈开脚步,朝着荒原的某个方向走去。楚子航没有任何犹豫,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一黑一白(或者说,曾经是白色)的两个身影,在无边无际的西伯利亚雪原上,顶着狂风暴雪,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一个时代的碎片归位,但新的阴影,已然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滋生。

3

卡塞尔学院的重建工程接近尾声,崭新的哥特式建筑在阳光下闪耀着近乎刺眼的石料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新漆和锯末的清新味道,努力掩盖着那场几乎将学院夷为平地的浩劫所残留的硝烟气息。然而,在这刻意营造的崭新表象之下,某些东西如同顽固的霉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