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脚边那口散发着温润米香和氤氲热气的陶瓮,那老妪身上肉眼可见的微弱好转,以及眼前这无数双从破败房屋里伸出的、枯瘦如柴、带着濒死渴望的手,像无数根无形的绳索,死死捆住了我的脚步,也勒紧了我的呼吸。
走?又能走去哪里?在这片被饥饿和疫病啃噬得只剩下骨架的土地上,哪里还有一片净土?
“别…别急…”我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绝望、污浊和新生米粥清甜的气息呛入肺腑。我弯腰,重新拾起那柄沉甸甸的木勺,再次探入瓮中。
温热的、浓稠的白色粥液被舀起,那纯粹的颜色在昏暗中亮得惊心。“排…排队…都有!”
我的粥棚,就在这条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死巷深处,以那口神奇的陶瓮为圆心,以一种荒诞而迅猛的方式,开张了。
没有招牌,没有桌椅,只有一口瓮,一柄勺,一个被饥饿和绝望包围、硬着头皮站在瓮后的我。
木勺每一次舀起、递出,都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吞咽声和低低的、混杂着痛苦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呜咽。
消息,却比瘟疫蔓延得更快。
“城东死巷!有仙师施粥!”
“神粥!能治寒热!救了我家瘫了三天的婆娘!”
“喝一口,浑身暖洋洋的,阎王爷都拉不走!”
“白粥仙师,那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下凡了!”
流言在巨鹿郡饥饿的街道和残破的村落间疯狂滋长,如同野火燎过枯草平原,每一阵风都添上新的、更加离奇的枝叶。
起初只是“能饱腹”、“暖身子”。
很快变成了“专克伤寒”、“一碗退热”。
接着是“延年益寿”、“枯骨生肉”。
最后,竟演变成了“得见仙师真容者,百病不侵”、“诚心饮粥者,可获神力,刀枪不入”!
荒诞不经,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扎根于绝望土壤的生命力。
每一个活不下去的流民,每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灾民,都成了这神话最狂热的信徒和最忠实的传播者。
我的粥棚,早已无法囿于那条狭窄的死巷。它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磁石,将四面八方的绝望与渴望疯狂地吸附过来。
简陋的草棚搭了起来,勉强遮挡风雨,却挡不住那越聚越多、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灰黑色人流。
从最初的几十人,到几百人,再到几千人…一张张被饥饿刻刀雕琢过的、麻木而焦渴的脸,一双双深陷在眼窝里、燃烧着最后一点求生火焰的眼睛,汇成一片沉默而汹涌的黑色海洋,无声地拍打着临时围起的简陋栅栏。
每一次木勺的举起,都牵引着无数道目光,每一次粥液的倾注,都伴随着一片压抑的、渴望的叹息。
维持秩序?全靠粥棚前那几十个最早喝过粥、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眼神里对我带着近乎狂热崇拜的汉子。他们用身体组成人墙,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勉强阻挡着后方汹涌的人潮。每一次分发,都是一次与失控边缘的惊险角力。
“仙师!仙师慈悲!”
“让我过去!我爹快不行了!”
“都别挤!排好!听仙师的!”
嘶吼声、哀求声、推搡声、维持秩序的呵斥声,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汗臭、病气和新米粥的奇异甜香,构成一幅混乱、沉重又透着诡异生机的末世图景。我站在瓮后,重复着舀粥的动作,手臂早已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