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太平间值班表在打印机里吐出来。周三夜班那栏,父亲的名字连着排了十二周。我盯着表格,耳膜嗡嗡响。医院每周三凌晨处理医疗废物,焚烧炉会一直烧到天亮。

手机又在震。母亲发来林小满的住院照片,小女孩抱着毛绒熊,胸口还贴着电极片。"多水灵的孩子",文字后面跟着三个流泪表情。我盯着照片右下角,父亲灰衬衫的袖口露出一截。

电梯下行按钮被按得太用力,指尖泛白。负二层走廊比停尸柜还冷,监控探头转动的声响像某种昆虫在啃食骨头。

值班室门虚掩着。父亲背对门口,正往保温杯里倒液体。暗红色,比红酒稠。他听见动静转身时,袖口蹭过杯沿,在灰衬衫上拉出几道血线。

"临临?"他眼镜片反着光,嘴角却弯起来。桌上摊着本皮质账簿,我瞥见"林小满"后面跟着串数字,比弟弟的赌债多两个零。

消毒水味里混进铁锈味。我突然想起小女孩手术那天,父亲"恰好"来送降压药。监护仪报警时,是他按住了我想抢救的手。"让孩子少受点罪",他当时这么说,指甲陷进我腕骨。

账簿突然被合上。父亲的手盖住封皮,月牙形疤痕从袖口露出来。和配型报告上的心脏摘除切口,完美重合。

"你妈炖了汤。"他递来保温杯,杯底磕在桌沿。暗红液体晃出来,在账簿上洇出个心脏形状。

走廊传来推车声。陈护士推着医疗废物箱经过,箱体印着"高危污染"黄标。她看了我一眼,又飞快低头。箱盖没关严,黑色塑料袋一角垂下来,露出半截输液管。

父亲突然咳嗽。他摸药瓶时,账簿滑到地上。内页摊开,密密麻麻全是儿童病例编号。最近那行写着弟弟的名字,后面标注着"肾源匹配度92%"。

打印机突然在隔壁响起来。器官移植中心的抬头从门下缝里滑出来,我弯腰时听见父亲拧药瓶的咔嗒声。

是胰岛素。他根本没糖尿病。

3

胰岛素瓶子滚到脚边时,父亲已经推开了太平间侧门。

冷气混着福尔马林味涌出来。他背影融进黑暗前,回头看了我一眼。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睛,嘴角却还挂着笑,像给遗体化妆时硬扯出来的弧度。

打印机吐出的移植单黏在鞋底。我蹲下去扯,纸张撕裂声惊动了走廊尽头的推车——陈护士猛地僵住,黑色塑料袋从箱缝滑落,露出半截儿童尺码的住院手环。

林小满。

字迹被血渍泡胀了。

我摸出车钥匙,金属齿痕硌得掌心发疼。后视镜里,父亲那辆旧桑塔纳正拐出医院后门,车尾灯像两点血痂。

郊外的路越开越荒。导航早就没了信号,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像在嚼骨头。桑塔纳刹车灯亮起时,我差点撞上路边歪斜的告示牌——"青山殡仪馆"的"青"字褪了色,变成"月尸馆"。

父亲的车消失在锈铁门后。

通风管锈得掉渣,爬进去时铁屑扎进膝盖。冷库的白炽灯管滋滋响,照得下面人影青白。母亲正在给泡沫箱贴标签,动作和给我打包便当一样熟练。

"O型肝,加急。"她对着手机说,脚边保温箱里躺着三袋暗红色器官。父亲从冷藏柜抽出一颗心脏,放进秤盘的样子像菜市场挑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