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民政局重逢消失三年的丈夫时,我刚流产。

他递来离婚协议:“签了,五百万归你。”

我笑着把病历单拍在他胸口:“买你儿子这条命,够吗?”

后来他却在直播中抱着新欢宣布:“此生非她不娶。”

作为公关总监的我,微笑着替他们圆场:“老板真会开玩笑。”

直到我在他书房发现七年前的验孕单—— 日期竟是我父亲跳楼那天。

民政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喑哑的摩擦声,像一道生锈的闸门,彻底斩断了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世界。里面只剩下一种声音——冷气机在头顶不知疲倦地嗡鸣,如同某种巨大而冰冷的生物在缓慢呼吸。空气带着一股消毒水和陈年纸张混合的、特有的衰败气味,沉甸甸地灌满胸腔。

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打在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水磨石地面上,更显得这地方空旷得瘆人。零星几对男女,像被随意丢弃的棋子,散落在靠墙的塑料排椅上。他们大多沉默,眼神空洞地落在虚无的前方,或者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一小块冰冷的地面,间或有人压抑地啜泣一两声,又迅速被这巨大的寂静吞没。空气里浮动着看不见的绝望和疲惫,黏腻得让人窒息。

我扶着冰凉的墙壁,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一步步挪向角落那把空着的蓝色塑料椅。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有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在里面反复地、不紧不慢地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隐秘的废墟。身体深处有种令人作呕的空荡感,提醒着那里刚刚被掏走了一块血肉相连的东西。冷汗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后背的衣服也湿漉漉地贴着脊椎,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刚挨到那硬邦邦的椅面,门口方向传来一阵极细微的骚动,像平静死水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抬起,越过几颗低垂的头颅,投向那光源的入口。

逆着门外过分刺眼的秋日阳光,一个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一个挺拔、颀长的剪影,轮廓锋利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气场,每一步都踏碎了这大厅里死水般的沉寂。

他站定,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扫过大厅。然后,那束光,毫无偏差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时间,就在那一刹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

嗡鸣的冷气声、压抑的啜泣声、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所有的背景杂音骤然褪去,沉入深不可测的黑暗。整个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撞击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像是要破膛而出。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冷却冻结,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只有小腹的剧痛还在顽固地提醒我,我还活着。

三年。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足以让最深刻的记忆蒙尘,让最炽热的岩浆冷却成冰冷的石头。我曾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里,在泪水和绝望中描摹他的样子,想象过一千一万种重逢的场景。也许是在某个异国他乡的街头转角,也许是在某个灯火阑珊的宴会厅,甚至是在某个陌生城市的医院病房……但我从未想过,会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