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这个办理着世间最无情切割手续的地方,在刚刚埋葬了我腹中骨肉、身体和精神都虚弱得像一张薄纸的时刻。

他来了。

沈聿珩。

我的丈夫。那个在三年前一个同样阳光刺眼、却冷得彻骨的冬日清晨,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丈夫。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张字条,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家,和一个被彻底掏空、被全世界抛弃的我。

他朝着我,一步步走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稳定、富有节奏的笃笃声,像死神逼近的鼓点,每一下都重重敲在我紧绷欲断的神经上。空气被他周身携带的冰冷气息冻结,裹挟着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压迫感,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最终停在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整个人完全笼罩其中。那阴影冰冷而沉重,带着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属于遥远过去的、几乎被遗忘的冷杉气息。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猛地刺进我混乱不堪的记忆深处。

我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时间似乎对他格外宽容,甚至更为精雕细琢。那张脸依旧是记忆中俊美得近乎凌厉的轮廓,线条却更加深刻、冷硬。曾经眉宇间那份带着少年气的疏离感,如今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漠然。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那双曾经映着星辰大海、也曾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漆黑,冰冷,毫无波澜地俯视着我,像是在打量一件摆在橱窗里、与他毫无关系的物品。

没有久别重逢的震动,没有失而复得的惊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只有一片荒芜的、深不见底的冷漠。

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淬了冰渣,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我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林晚。”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身份,“手续办完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小腹的疼痛因为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骤然加剧,像有一只冰冷的铁爪在里面狠狠攥紧、撕扯。

他像是完全没看到我的痛苦和失态,目光极其短暂地、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我苍白如纸的脸和扶着腹部的手,随即移开,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风景。他从容地伸出手,动作流畅地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抽出一个薄薄的、印着律师事务所烫金logo的米白色文件袋。

那文件袋像一块冰冷的墓碑,被他用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随意地夹着,递到我眼前。

“签了它。”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淡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里面是离婚协议。签了字,五百万立刻到账。”

五百万。买断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买断我三年锥心蚀骨的等待和寻找。买断我腹中那个刚刚化作血水、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又被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咽了回去。胃里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湿透了额角。扶着冰冷墙壁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灭顶的眩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