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弧度。

然后,在沈聿珩那如同精密仪器般审视的冰冷目光下,我颤抖着,伸向了自己随身的帆布包。手指在里面摸索着,触碰到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仿佛带着无尽重量的纸。那是我的病历单,一张宣告结束的判决书。我把它抽了出来,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死死地落在他胸口那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上,那片深灰的布料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积聚了所有残存的气力,夹杂着滔天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痛楚,我猛地扬手——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民政局大厅里凝滞的寂静。

那张薄薄的、承载着巨大痛苦和屈辱的纸,被我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拍在了沈聿珩的胸口,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心脏。

纸张的边角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微微翘起,又无力地垂落,像一只濒死的蝴蝶,短暂地停留在他深灰色的衣料上。

他显然没预料到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张万年冰封、毫无表情的俊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浓黑的剑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烫到。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收缩了一下,冰层之下似乎有某种锐利的东西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低头,目光落在那张拍在他胸口的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了节奏的审视。

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度,几道好奇或惊讶的目光偷偷地投了过来。

我看着他微微低下的头,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波动,胸腔里那股翻腾的岩浆终于找到了一个爆发的出口。我咧开嘴,那笑容一定扭曲狰狞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和冰碴子:

“沈老板,五百万?”我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买你儿子这条命,够吗?”

“儿子”两个字,被我咬得极重,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掷向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聿珩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冰雕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巨大的裂痕。方才的细微波动被一种近乎凶狠的震惊所取代,如同平静的冰面被重锤砸开,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漆黑如墨的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难以置信、剧烈的震动,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痛楚?快得如同错觉。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审视,而是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似乎要将我从里到外烧穿,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他周身那股冰冷强大的压迫感骤然变得狂暴而危险,空气仿佛被抽干,让人窒息。

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手背上青筋暴凸,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那张被我拍在他胸口的病历单,此刻正随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动。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用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死死地攫住我,嘴唇抿成了一条僵直的、苍白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