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终于碾过湿漉漉的鹅卵石车道,停在那扇沉重的、布满岁月蚀痕的黑胡桃木大门前。李律师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递给我一个厚厚的文件袋。“所有法律文件和钥匙都在里面。祝您好运,陈默小姐。”他匆匆说完,语气里没有丝毫祝福的温度,更像是一种仓促的告别。引擎低吼一声,黑色的轿车迅速掉头,溅起浑浊的水花,毫不犹豫地驶入茫茫雨幕,仿佛逃离瘟疫现场。
我独自站在老宅巨大的门廊下,仰望着这栋沉默的庞然大物。雨水敲打着高耸的屋顶,汇成小股水流,沿着古老的石雕兽首滴落,在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空气里那股陈腐潮湿的气息更浓了,混合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极其细微的甜腻铁锈味。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疑虑,将沉重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的门厅里显得格外清晰。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更浓郁、更阴冷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灰尘、旧书页和……一丝淡淡的、几乎被遗忘的脂粉香气?我摸索着按下门廊灯开关,头顶一盏蒙尘的水晶吊灯闪烁了几下,挣扎着投下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照亮了门厅。
厅堂高阔空旷,巨大的旋转楼梯盘旋而上,消失在二楼的幽暗之中。深色的橡木护墙板在昏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墙壁上挂着几幅巨大的、被岁月侵蚀得面目模糊的肖像画,画中人的眼睛在阴影里空洞地注视着下方。脚下是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脚步声空洞地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巨大的寂静之上。
这就是我唯一的遗产。一个庞大、空洞、充满死亡暗示的牢笼。
二楼书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一股混合着旧书、羊皮纸和木质乐器特有的清冷气味涌了出来。书房很大,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塞满了蒙尘的书籍,像沉默的士兵守卫着中央的空地。而空地的中心,便是那架琴。
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位沉睡的、被遗忘的贵妇。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胡桃木琴身,线条优雅流畅,深沉的木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岁月沉淀的光泽。琴盖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灰,边缘处却有几道清晰的、像是被手指反复摩挲过的痕迹。琴身两侧和琴腿上,雕刻着极其繁复的缠绕藤蔓和不知名的花朵图案,那些藤蔓的线条在阴影里扭曲盘绕,竟隐隐透出几分狰狞。最引人注目的是琴盖内侧靠近琴键的地方,有一片深褐色的、边缘不规则的污渍,干涸凝固,像一块丑陋的胎记。
我屏住呼吸,指尖有些发凉,慢慢靠近。就在我离它还有几步远时,目光捕捉到琴谱架上摆放着的一张硬质卡片,颜色是旧象牙般的惨白。上面用流畅娟秀的深蓝色墨水笔迹写着一行字,字迹熟悉,是属于姑婆的:
“**静默是唯一的护身符。当琴声响起,冻结你的身体,封闭你的唇舌。好奇心是通往深渊的钥匙。切记。**”
字迹的最后一笔微微颤抖,仿佛写字的人正承受着巨大的恐惧。这张卡片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那条禁忌的规则。我把它小心地取下,指尖触碰到卡片冰冷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姑婆写下它时指尖的颤抖。我将卡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凉坚硬的质感硌着皮肉,提醒着我这个宅子平静表象下蛰伏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