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整个下午和傍晚的时间,像个幽灵一样在巨大的宅子里游荡,试图用整理和清洁的忙碌驱散那无所不在的阴冷和死寂。我打开每一扇能打开的窗户,让潮湿的山风吹进来,卷走部分灰尘和霉味,但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铁锈味,却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萦绕在鼻端,尤其在靠近书房的方向时,变得格外清晰。
书房,那个有钢琴的房间,像一个无形的漩涡中心,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吸力。我强迫自己远离它,将卧室选在了二楼走廊尽头、离书房最远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挂着厚重帷幔的四柱床,一张沉重的梳妆台,一面蒙尘的落地镜。窗外是后山黑黢黢的树林,在夜色中如同起伏的兽脊。
入夜,山间的风更大了,呼啸着穿过老宅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我躺在床上,裹紧了单薄的被子,老旧的电灯开关在床头,昏黄的灯泡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更衬得房间四角深不可测。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压得人喘不过气。寂静被无限放大,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嗡鸣和窗外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模糊的阴影,李律师的警告和姑婆遗言卡片上的字句,在脑海中反复盘旋,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我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地爬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
“叮——”
一个清脆、孤立的音符,毫无预兆地刺破了厚重的死寂。
声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拨响。我的心脏骤然紧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瞬间涌向四肢,又在下一秒冻僵。来了!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想要弹坐起来的本能。眼睛不敢转动,只能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片随着窗外树影晃动而摇曳不定的阴影。呼吸被强行压抑到最微弱、最平缓的状态,几乎感觉不到胸膛的起伏。
“咚…叮…咚…”
几个音符断断续续地响起,不成调子,带着一种生涩的试探意味,仿佛一个初学者笨拙地按下琴键。声音的来源毫无疑问,正是走廊另一端那间黑洞洞的书房。那架冰冷的胡桃木钢琴,在无人触碰的深夜里,自己活了过来!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的理智堤坝。冷汗顺着额角和脊背滑落,带来一阵阵粘腻的战栗。我强迫自己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僵直地躺着,连睫毛都不敢眨动一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别动!别出声!别问!
琴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时而是一个突兀的单音,时而是几个不成旋律的短促组合,单调,重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感。它不像是演奏,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听众的存在?确认规则的执行?
终于,琴声毫无征兆地停止了。如同它开始时的突兀。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在寂静的空气中颤抖着消散,留下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依旧不敢动。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直到四肢因为血液不畅而开始传来尖锐的麻木刺痛,直到确认那琴声真的彻底消失了,才敢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灰尘气味的枕头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后背的睡衣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