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后漂浮的碎片,艰难地拼凑。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线,而是声音。那扭曲的、如同血浆翻涌的《摇篮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细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滴答…滴答…”
粘稠、缓慢,带着液体特有的滞重感。是血。新鲜的、温热的血,从高处滴落在我身旁冰冷的地板上。空气里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证实了这一点。它不再是单纯的铁锈味,而是混合了内脏的甜腥、肌肉的腐败,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本身的冰冷气息,浓得如同化不开的淤血,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凝固的恐惧。
我蜷缩在紧锁的门边,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剧烈颤抖。额头被撞的地方传来尖锐的搏动,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那片钝痛,带来一阵眩晕。更糟的是肩膀,被那无形冰冷之物触碰过的地方,像被烙铁深深烫过,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刺痛,仿佛皮肤下的骨头都结了冰霜。我甚至不敢去碰触,生怕一碰之下,那寒意会顺着指尖蔓延全身。
视野模糊,眼球干涩刺痛,仿佛被血雾蒙蔽。我费力地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片血色和眩晕。终于,眼前的景象勉强清晰了一些。
黑暗依旧浓稠,但并非绝对的漆黑。书房的方向,那本摊开的琴谱架上,暗红色的“留下”二字,如同两块燃烧的炭火,幽幽地亮着。血光微弱,仅仅照亮了琴谱架周围一小片区域,却足以勾勒出那架维多利亚钢琴的轮廓,以及……琴键上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景象。
深色的胡桃木琴键上,覆盖着一层粘稠、反光的暗红色液体。它们正顺着琴键的缝隙缓缓流淌、汇聚,然后从低音区的琴键边缘,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下方同样沾满血污的地毯上。
“滴答…滴答…”
声音的来源。每一滴都像敲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而就在这血光勉强照亮的边缘,在我视线正前方,卧室那面蒙尘的落地穿衣镜,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镜面模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世界。然而,就在那血光摇曳的、最靠近琴谱架的镜面一角——
灰尘被拂去了。
一小片椭圆形的区域,被人用手——或者说某种东西——仔细地擦干净了。那片区域光洁如新,在周围肮脏模糊的背景下,显得异常突兀和诡异。它像一个精心准备的窗口,一个窥视孔。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肩膀的冰冷刺痛更加刺骨。是谁?是什么东西擦去了那里的灰尘?它想让我看见什么?恐惧像藤蔓缠绕着我的脖颈,窒息感再次袭来。我死死盯着那片光洁的镜面,目光被它牢牢吸住,无法移开。
镜子里,首先映出的,是那片幽幽的血字“留下”,像一块悬浮在黑暗中的诅咒令牌。然后,是那架正在滴血的钢琴一角,暗红的液体在琴键上缓缓流动,如同活物的脉络。
接着,在那片光洁镜面的边缘,就在血字和血钢琴的映照范围之内——
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极其缓慢地显现出来。
非常小,非常瘦弱。穿着某种旧式的、蓬松的裙子,裙摆的蕾丝花边在模糊的镜像中勉强可辨。她背对着镜面,面朝着那架滴血的钢琴,静静地站着。一头浓密的深色卷发,如同纠缠的海藻,披散在瘦小的肩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