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时辰到了。
李承泽的心跳如同密集的战鼓,敲击着耳膜。他最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从阴影中走出,向着水边靠近。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淤泥上,异常沉重。
就在他离岸边还有几步之遥时,那艘乌篷船的帘子无声地掀开一角。没有灯光泄出,只有一片更深的黑暗。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船内飘了出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李大人,果然信人。”
李承泽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望向那黑暗的船舱:“阁下何人?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河面上显得有些单薄,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君子?”船舱里的声音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讥讽的嗤笑,“值此危局,君子二字,能救尊夫人于水火么?”
对方一开口就精准地戳中了他的死穴!李承泽的心猛地一沉,手指在斗篷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声音继续响起,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沈侍郎身陷囹圄,只在旦夕之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李大人少年得志,前途无量,难道甘心就此玉石俱焚,眼睁睁看着你那如花美眷,堕入泥淖,任人践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承泽的心脏。月如惊恐无助的眼神,她强装镇定的笑容,她为他端上热茶时微凉的手指……无数画面在脑中疯狂闪现。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你待如何?”李承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很简单。”船舱里的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北境大单于求贤若渴。以李大人之才,又深谙南梁中枢机要……只需一份‘投名状’,不仅能保全沈氏满门,更能保你夫妇二人一生富贵荣华,远胜这南梁的尔虞我诈!此乃弃暗投明,何乐而不为?”
“弃暗投明?”李承泽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愤怒的火焰,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尔等勾结敌国,构陷忠良,才是真正的魑魅魍魉!要我李承泽叛国?痴心妄想!”
“忠良?”那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刻毒,“李承泽!你睁眼看看!是谁要置沈家于死地?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是这满朝视你为眼中钉的衮衮诸公!你所谓的‘国’,可曾给过你半分生路?可曾怜悯过你那无辜的妻子半分?!”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黏腻地缠绕上来,“想想沈月如!想想她为你研墨添香,为你担忧垂泪!想想她若被充入教坊,日日强颜欢笑,任人凌辱……李承泽!你的‘气节’,比得上她的一根头发丝吗?!”
最后一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击中了李承泽最后的防线。眼前瞬间浮现出月如梨花带雨的脸庞,想象着她可能遭遇的可怕场景……那画面带来的痛苦,比凌迟更甚!
他踉跄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支撑着他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了。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气节,在沈月如可能面临的悲惨命运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投名状……”李承泽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空的空洞,“……是什么?”这三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也彻底碾碎了他作为“李承泽”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