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甜汁渗进嘴角时,我突然想起沈清砚说的话 ——“你这个年纪应该在校园里”。可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更别说读书了。
那天晚上收工后,我绕到街角的废品站,花五块钱买了本缺页的字典。回到出租屋,就着昏黄的灯泡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张奶奶路过我门口,探头看了看:“丫头,学认字呢?”
我点点头,脸有些发烫。
“明天跟我去公园,有个退休老教师在那儿教扫盲班,不要钱。”
我盯着张奶奶满是皱纹的脸,突然说不出话来。在那个村子里,除了偶尔偷偷塞给我糖的邻居大娘,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扫盲班的李老师是个戴眼镜的老爷爷,说话总是慢悠悠的。第一次上课,我攥着铅笔的手一直在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虫子。
“别怕,” 李老师拍了拍我的手背,“招娣这名字是谁取的?”
“我奶奶。”
“不好听,” 他推了推眼镜,“女孩子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沈静怎么样?沉静的静。”
我愣了愣,沈这个姓像道电流窜过心口。李老师以为我不喜欢,又说:“要不叫……”
“就叫沈静。” 我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我喜欢这个名字。”
从那天起,我成了沈静。白天在餐馆洗碗,晚上去扫盲班,凌晨就着灯泡背课文。李老师说我悟性高,半年就能读报纸了。可我知道,我只是比别人更怕回到过去。
十八岁那年,餐馆老板卷着工资跑路了。我抱着铺盖回到出租屋时,张奶奶递给我一张招聘启事:“市中心的酒店招保洁,你去试试?”
面试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攒钱买的白衬衫。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光洁的地板映出我局促的影子。
“沈静是吧?” 人事部的大姐看着我的简历,眉头皱了起来,“初中都没毕业?”
“我在自学高中课程。” 我连忙从包里掏出李老师写的推荐信,手心全是汗。
她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行吧,先试用一个月。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儿规矩多。”
酒店的活儿比餐馆体面,工资也高了不少,一个月能拿到两千五。但我总觉得自己像块格格不入的补丁,尤其是看到穿西装的客人时,总会想起沈清砚。有次在电梯里碰到几个大学生,穿着印着 “京大” 字样的文化衫,我的心突然揪紧了,直到电梯门打开才发现忘了按楼层。
“沈静,发什么呆?” 同事王姐撞了撞我,“302 房的客人要醒酒汤。”
我端着托盘往楼上走,走廊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路过镜子时,我停下来看了看自己 —— 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干净的工作服,再也不是那个满身泥垢的山里丫头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骨子里的怯懦还在,像藏在衣柜深处的旧衣服,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下班后,我报了成人夜校。每天晚上上完课,都快十一点了。冬天的夜里,寒风刮得脸生疼,我裹紧外套往出租屋跑,心里却烧着团火。李老师说,等我拿到高中毕业证,就能考大学了。
“考大学?” 张奶奶听了直摇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嘛?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
我没说话,只是把攒钱买的二手电脑擦得更亮了。那是我从废品站淘来的旧机器,花了整整三个月工资,请懂行的同事帮忙修好了。晚上在上面看公开课,听那些大学教授讲课,仿佛自己也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