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点彻底洇成了一小团乌黑的污迹。寒意顺着我的脊椎往上爬。

“还有更邪乎的!”老周凑得更近,烟味和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西街那个总爱唱几句评弹的瞎眼阿婆,柳姨,记得不?也去了。第二天清早被人发现蜷在茶馆后巷的垃圾堆旁,人倒是醒着,可太阳明晃晃地当头照下来……她身下,愣是没影子!干干净净!光天化日啊!一个大活人,没了影子!人当场就疯了,嘴里只会念叨‘好黑,好冷……’”

窗外雨声更急,仿佛无数鬼手在抓挠玻璃。老周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恐惧更深一层,声音几乎成了气音。

“最惨的……是王记绸缎庄那个少东家,王世杰。年轻气盛,不信邪,非要去‘体验一把帝王将相的滋味’。去了,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爹悬赏找遍了上海滩,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找着!整个人,就像被这雨……给彻底冲没了!你说邪不邪?”

他死死攥住我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力气大得惊人:“陈默,听我一句!别去沾那鬼地方!那不是茶馆,是他娘的阎王殿!拿命换‘前世’?这买卖,血亏!”

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那份恐惧是真实的,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雨水的腥气和老周呛人的烟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属于记者的本能,像黑暗中不肯熄灭的磷火,顽强地灼烧着。

“周叔,”我用力抽出胳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正因为邪乎,才更要有人去把它挖出来,曝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然,谁知道下一个消失的会是谁?王世杰?还是李福贵、柳姨那样的可怜人?”

我拿起桌上那张写满潦草线索的纸,又重重拍下,“这黑幕,必须揭开!”

老周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颓然坐回椅子里,挥了挥手,像在驱赶什么不祥之物,再也不看我一眼。

三 子时的诡异

三天后,子时。

白昼的喧嚣被彻底抽干,只留下一个巨大、寂静、空洞的壳。惨白的月光像一层薄薄的尸粉,吝啬地涂抹在蜿蜒曲折的陋巷深处。

两侧的旧式里弄房子沉默地矗立着,黑黢黢的窗户如同无数只空洞失神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下方这个不速之客。

脚下是湿滑黏腻的青石板,缝隙里滋生出墨绿色的苔藓,每一步踏下去,都悄无声息,仿佛踩在某种巨大生物冰冷潮湿的舌苔上。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沉甸甸地压在肩头,带着一种陈腐木头、潮湿霉斑和若有若无的、类似线香燃尽后的灰烬味道。

这条巷子,老周在地图上潦草标注的“槐荫里”,白天或许只是寻常破败,但在子时,它活了过来,以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方式。

阴冷的气息贴着地面盘旋,缠绕着脚踝,丝丝缕缕地向上爬升,渗入骨髓。

不知走了多久,亦或时间本身在这里已经失去了刻度。

巷子尽头,一星微弱的光晕突兀地刺破了浓稠的黑暗。走近了,才看清是一盏孤零零的白纸灯笼,挂在窄小的门楣下。灯笼纸上,墨汁淋漓地写着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