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惨白的病房里切割着时间,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空气里消毒水和某种隐约的血腥味混合着,冰冷刺鼻,病床上,陈阳陷在枕头里,脖颈缠着厚厚的纱布,一直延伸到下巴底下,只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和紧闭的嘴唇。
他安静得可怕,像个被弄坏后勉强修补起来的瓷娃娃,只有心电监护上不断跳跃的绿色线条,证明他还活着。
才十岁。
我坐在床边的硬塑料椅子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露在纱布外的一小块皮肤,凉得惊人,就是这细弱的脖子,几个小时前,死死抵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鲜红的血顺着皮肤淌下来,洇湿了洗得发白的校服前襟,烫得吓人。
急诊室外,张美玲那变了调的、歇斯底里的嚎哭和陈建国沉闷如困兽的咆哮,似乎还在走廊尽头隐隐回荡,被医院特有的死寂衬得格外遥远又格外清晰。
那声音里塞满了惊恐、愤怒,还有一种彻底被颠覆掌控的茫然无措。
他们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怎么就变成了……只听我话的狗。
嘴角一点点弯起来,冰冷,坚硬。
我微微倾身,凑近陈阳毫无血色的脸,药水的味道更浓了。
指尖轻轻划过他脖子上粗糙的纱布边缘,感受着底下那曾为我而裂开的脆弱皮肤。
“做得很好,阳阳。”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姐姐在呢。”
他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驯养一条忠犬,二十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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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像病房窗外沉沉的夜色,带着陈旧的霉味,粘稠地漫上来……
那是我第一次被陈建国的大手牵着,走进这个叫“家”的院子。
天井狭窄,灰扑扑的水泥地,角落堆着些蒙尘的杂物,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混合了饭菜和潮湿泥土的味道。
张美玲系着一条碎花围裙,站在堂屋门口,脸圆圆的,堆满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白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她的眉眼。
“露露,快进来!看妈妈给你蒸了鸡蛋羹!”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一种刻意讨好的甜腻,像裹了厚厚糖衣的劣质糖果。
那碗鸡蛋羹,黄澄澄,水嫩嫩,表面淋着几滴香油,香气霸道地钻进我因为长途颠簸而麻木的鼻腔。
对一个饿了很久、蜷缩在肮脏车厢角落里,只记得最后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然后被一只带着烟味的大手粗暴撕开的孩子来说,这香气有着致命的诱惑。
我被陈建国半推着,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方桌旁,张美玲立刻把那碗鸡蛋羹塞到我面前,又塞过来一把小勺子,铁勺柄冰凉。
“快尝尝,妈妈特意给你蒸的,可香了!”
她的手指又粗又短,指甲缝里似乎嵌着没洗干净的菜叶末子,蹭过我的手背。
我瑟缩了一下,胃里却因为这近在咫尺的食物而猛烈地抽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