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彩,混杂着得意、期待,还有一种终于得偿所愿的如释重负。
她指着我的小床,声音不再刻意甜腻,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命令式的粗嘎:“建国,把这床拆了,搬去楼梯间!地方腾出来,以后放娃娃的小床!”
陈建国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动手,他动作粗鲁,三下五除二就把我那张小小的、印着粉色小花的床拆得七零八落。
木板磕碰的声音很响,我站在墙角,看着那张承载了我几个月惶恐睡眠的床瞬间解体,像被撕碎的梦,属于我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空间,正在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那我……睡哪?”我的声音很小,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张美玲转过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碍事的旧家具,“楼梯间不是空着嘛?收拾收拾,铺个席子不就行了?丫头片子,能有多大地方睡!”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注意力很快又回到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以后啊,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弟弟!听见没?”
楼梯间。那里堆满了蒙尘的农具、破麻袋、散发着陈年霉味的杂物,只有一扇小得可怜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透进一点微弱的光,角落里积着厚厚的灰,蛛网在阴影里晃动。
我的小世界,被彻底压缩进了一个阴暗、潮湿、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角落。
从那天起,那张印着小花的床单,那短暂的、带着樟脑丸气味的“温暖”,彻底成了上辈子的事。
弟弟陈阳的出生,像一场盛大而持久的灾难,降临在这个本就压抑的院子里,也重重地砸在我身上。
婴儿尖锐的啼哭声不分昼夜地撕裂着空气,像一把钝刀在神经上反复切割,张美玲所有的温柔、耐心,甚至那点仅存的伪善,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那个皱巴巴、只会啼哭和排泄的小肉团身上。
她抱着他,哄着他,哼着走调的摇篮曲,脸上焕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神圣的光辉,那光辉,曾短暂地在我初到时闪现过,如今却像探照灯一样,只聚焦在陈阳身上。
而我,则彻底滑入了阴影的最深处。
“死丫头!奶瓶烫了!想烫死你弟弟啊?”张美玲尖厉的斥骂伴随着一个扫过来的巴掌,我没完全躲开,火辣辣的痛感在脸颊上炸开,手里刚用温水兑好的奶瓶差点掉在地上。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像催命的符咒。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去冲凉点!”她一把夺过奶瓶,手指粗鲁地探进去试温,随即又骂,“凉了!你想让他吃坏肚子?废物!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奶水调配的温度,成了我每日的第一道酷刑,烫了是罪,凉了是错,永远达不到她瞬息万变的标准。
弟弟稍有一点不适,哪怕只是打个小喷嚏,或者比平时少吃了半口奶,那必然是我“没用心”、“存了坏心”、“想害弟弟”。
我的食物,变成了餐桌上所有人吃完后剩下的残羹冷炙,油腻的菜汤混着饭粒,偶尔沾着一点肉渣,冷冰冰地堆在碗里。
我端着碗,蹲在厨房门口或者楼梯间的阴影里,机械地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