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却越过她癫狂的身影,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酒店巨大的旋转玻璃门像一个残酷的光学装置,将宴会厅那片冰火炼狱的动态画卷,忠实地投射到外面相对黑暗的停车场区域。画质不甚清晰,但那狼狈却更具冲击力。
我看见我的弟弟,许耀祖。
他瘫坐在一辆被挪开、暂时清空的豪华婚车引擎盖上,昂贵的皮鞋和湿透的裤脚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在引擎盖上汇聚成一小滩水渍。两个穿着伴郎服的年轻人正一边一个架着他那完全无法自主站立、如同被瞬间抽走脊梁骨的庞大身躯。他那身定制新郎礼服彻底报废,像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麻袋片,紧裹着他肥胖的肚腩。
湿透的发丝粘在惨白的额头。他的头极力地向后仰着,张着嘴,下巴微微颤抖,表情是一种彻底崩溃后的茫然与虚脱。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胸口都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如同一条离了水的濒死的鱼。刚才那条试图扒开电梯门的左臂无力地垂着,那只被我眼睁睁看着被电梯门夹了一下的手,手腕已肉眼可见地肿起了一圈,青紫色的淤痕正在蔓延。
他身边,他刚过门的妻子,娜娜。她直接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昂贵的婚纱下摆像巨大的、沾满了油污的白色垃圾袋,铺展开在水泥地上。她把自己缩得很紧,肩膀因剧烈的哭泣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长发湿漉漉糊了满脸,精心打扮的发髻早已散架。她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可隔了这么远,我几乎能“听到”我妈那穿透一切的、饱含着对我的怨毒诅咒的嘶吼,正化作无数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她的鼓膜。
这对新人,一小时前还风光无限地被恭维围绕着,此刻却像被冰冷污水泡软的浮萍,在这繁华都市冰冷坚硬的停车场一角,狼狈地颤抖、喘息、哭泣。那些曾围绕着他们的恭维、艳羡、鲜花与掌声,都成了此刻最刺目的讽刺和注脚。
张彩凤女士顺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这一幕。她脸上的愤怒瞬间被更深的痛楚和一种被触碰到逆鳞的护犊本能所扭曲。她猛地转过身,将我的“冷漠无动于衷”和儿子儿媳的惨状并置在一起,仿佛这惨状是我当着她面一脚一脚踢打出来的!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浑浊的泪水终于无法遏制地冲出眼眶,混合着眼角晕开的黑色眼线膏,在她那张过度愤怒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冲出两条脏污的痕迹。
“你看看!许微光你给我好好看看!你把你亲弟弟害成什么样了?!”她声音陡然拔尖,带着泣血般的悲鸣,赤着的那只脚狠狠跺了一下冰冷的泥地,指向许耀祖的方向,“他的手!他的手是不是你让电梯夹的?!娜娜……她才刚进咱许家门第一天啊!就被你弄成这样!头发都烫坏了!受了多大惊吓!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你……你还有没有点人性!许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她嘶吼着,身体摇晃,几乎要站立不稳。旁边的保安眼疾手快再次扶住她,才让她没有当场瘫倒在我脚边。但这并没有阻止她的控诉,反而让她找到了更多的支撑点去倾泻那几乎要把她自己烧化的悲愤。